我低下了头:“子房先生说笑了……也是,大恩不言谢,子房先生有恩于孤,孤今后定然不负先生……”说罢我让人将我的马牵走。
“子房先生……”我有些难以开口。
“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我谦逊地道:“楚王是武震天下的悍将,孤……长于深宫之中,更何况孤年少,许多事情不曾知晓,许多道理也不能明白,还请子房先生赐教……孤该如何与楚王相处?”
张良静静地看着我:“既然太子殿下尚且自知,楚王如何能不知?再说太子殿下聪慧过人,无须多虑。”
我怔了怔,随即感激地笑了,便着人为留侯准备回府的马车。
他坐上车驾,我掀起帘子,深深地看着他,再次道:“先生旅途辛苦,定也为孤费了不少心,见先生憔悴,孤心中不忍,还望先生回府好声安歇。”
张良眼角似乎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他轻声道:“多谢太子,太子多礼了。”
帘子缓缓地落了下来,我心中有什么却不一样了。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昨天夜里看到信的那一刹那,心下不禁浸满了久违的欣慰和安心,如同一只羽毛缓缓拂在心口……
对于张良,我心中是感激的……他在我危难的时候相助于我,只身于楚王辖,不顾性命,不废君命。
他镇定恬淡说话的样子,总能让我心安。如果说母后给我披荆斩棘的力量和勇气,他便如在我干涸沆瀣的胸中注入清泉。
太子銮驾也停在了我面前,提醒着我仍有未竟的接待工作。
楚王的驿馆是新造,本是留给长安最尊贵的客人,如今用来接待楚王。丞相得知楚王即将进京时,便遣人寻良木去了,为了造楚王府。可能也是父皇想让楚王在京长居之意。
靠在车里,听着车声粼粼,让自己随着微有崎岖的地面在车中摇晃,我让人开快些,直驶向驿站。
这驾车似乎比楚王悠悠的车驾快上许多,几乎在驿站门口追上了楚王。见他要下车,我忙趋步过去相搀扶,他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了我。
我这才发现,他的一双手极是漂亮,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说是一个人的教养和身份都会显在一双手上,这才想起,他本就是战国时楚国贵族的后裔。
我微笑地看着他,迎着楚王走进驿站,不由得感叹道:“如今孤称一声楚王,只因还未行拜师之礼,之后,孤可便要称楚王为太傅了……楚王,请——”
楚王挑眉看着我,我脸上挂起恭敬清越的微笑。入内只见的衣食住行一列早被萧丞相打点妥当,就连案几上的茶都冒着热气……
楚王
看着驿馆中萧丞相井井有条的布置,我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思路也清晰起来,脸上仍是挂上面具一般的微笑。
我仍然字字句句记得母后对我说的话。
昨夜,她问我:“楚王年少时孤母去世,当时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连安葬其之资都凑不出来。但他为母看墓地,却去到了一个能置万户的的高旷之地,想作为其母下葬之所1,那时……他也不比你现在大多少。你说……这件事说明楚王此人如何?”
我怔了怔,道:“说明楚王少时胸怀大志。”
她笑了笑,道:“胸怀大志是自然,可更说明楚王年少时,心气便高,不堪与俗人为伍。”
心下微微了然,我点了点头:“儿臣记下了。”
“母后再问你,你父皇对其他将领都是呼来喝去,可为何唯独对楚王,当年拜他为大将军时,却要择吉日,筑高台,设坛场,斋戒沐浴,具礼仪,方才将兵权在点将台上亲授与他?2”
我心中有些豁然开朗之感,道:“因为只有如此,楚王才能为大汉尽心尽力。”
母后微微一笑:“不错。管人要管到心里,楚王如此心性,自然不能缺了排场。他心里暖了,才能竭诚以报。”
我点了点头:“可……楚王曾受胯下之辱,岂非能屈能伸么……”
母后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人的傲气在心里,并不在面上。你可知道当年辱楚王之人,现今如何了?”
我道:“儿臣听闻那人被楚王封了官。”
母后道:“不错,不过楚王不仅仅将他封了官,还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话,楚王说,‘他侮辱我的时候,我难道就不能杀了他么?可他不过是无名小卒,我杀了他也无法扬名,所以才忍受了。3’真正的心傲者便是如此,楚王根本不屑于和市井小民计较——开口还击是玷污了自己的嘴,用剑杀了他是玷污了自己的剑。
真正被他放在眼中的,是被他开口斥为匹夫之勇妇人之仁的,让他挥动战骑和铁甲的——项羽。也许只有项羽这样的人,在楚王心中才值得他拔剑,并为了斩杀其的性命,绞尽脑汁将其逼上绝路。”
我低头道:“儿臣受教了。”
“那你可知,该如何应对楚王?”
我沉吟道:“应该以高礼待之,楚王方能心服。”
母后轻轻地摸着我的发梢,道:“盈儿……你只说对了其一,却没有说对其二。楚王这样的人,心性高洁,你若是待他好,他便十分重义,别人用万金也难以劝服他与你为敌;可你若是待他不好,你便是三皇五帝,他也会反。御人之道,不仅仅要用高礼,更要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我怔怔地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母后点了点头:“正是。不过明日楚王来京,你且不必如此,你是太子,一开始要有太子的威仪,这样日后施恩时,才显得尤其贵重。若是一开始你便待之高礼,别说你父皇可能不喜,便是楚王也要将你看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