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铿然紧紧抱住独孤琳琅,吻住了她的唇。在这个轻而滚烫的吻中,独孤琳琅木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一层水光渐渐浮现在她清透的眸子里:“叶……叶哥哥?”
两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只听叶铿然突然沉声说:“当心!”他猛地一个旋转,与独孤琳琅交换了位置,而身后的死士一刀刺入他的后心,刀锋猝然透胸而出!
身体失去力气,叶铿然重心不稳,两人一同跌下城墙!
十
水花溅起,叶铿然和独孤琳琅一起落尽滔滔浊浪中……
与此同时,更多的死士从城头掉了下来——唐军用弓箭守城改为以大石击打。
冰凉的河水呛入胸膛,叶铿然甚至感觉不到别的,只是冷……鲜血正顺着胸前致命的伤口和他的生命一起流失,四周的河水很快变成了红色。越来越黑的视线中,他看到独孤琳琅在水中拼命做着一个什么动作——
她用尽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手腕塞到自己唇边。
龙是水神,力量是“净化”;凤凰是火神,力量是“治愈”。
不要……叶铿然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想要挣扎,却无力动弹。终于,一大颗泪落入水中,像一缕清风无声消失在宁静的午后。
这一刻,他想起了将军说的那句话……所有的力量都有它的局限。
龙可以净化黑暗,却不能消弭悲伤;凤可以治愈创伤,却不能治愈匆匆分离的时光。
他预感到了什么,却不能阻止她,不能守护她。
叶铿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天之后。
三个围在床边的亲友团的眼睛红红的,老大惊喜地喊:“坑然哥哥,你终于醒了!”
“琳琅呢?”叶铿然猛地坐起来,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三只小猪对视了一眼,谁也不肯说话。
“她——到底怎么?”叶铿然提高声音,死死盯着三兄弟的脸,握紧的拳苍白如死。
耳边轰鸣作响,叶铿然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她……死了?”
“不不,不是!”三兄弟连忙否定,“坑然哥哥你别着急,她没有死!”
“你看这个!”
沈家老大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铺着稻草,里面有一只圆圆的蛋。看上去比鸡蛋稍微大一点儿,颜色就像黄金铸成的,纯粹而明亮。蛋壳上有两道牙印般细浅的红色痕迹,就像当日独孤琳琅将手腕咬破的伤痕。
“这是——”叶铿然愕然抬眸。
“我们三个那时就在河里,等我们游过去救你们的时候,亲眼看到……”三兄弟面面相觑,好像直到现在也没法相信他们在水里看到的情形,“我们看到她蜷缩起来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这个蛋!”
凤凰怕水,遇水会保护自己。
但这种奇怪的变身,用坚硬的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算什么?叶铿然的手指抚过蛋壳上那牙印般的红痕,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据说,孵凤凰蛋要一千年。他要再见她,莫非要等到一千年之后?
“叶校尉!”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大步走了进来。叶铿然脱口而出:“樊骁!”
是被吐蕃军俘虏的樊骁!既然他回来了,那其他的俘虏呢?
樊骁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立刻说:“我们最后这批俘虏二十五人,都活着。当天我们攻打城墙时被守城的士兵打落墙头,掉进护城河里,清醒过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如曾经。
叶铿然突然想起,那日也是雨声淅沥,将军的左手与右手对弈的情形——那一枚枚棋子在那人掌中,不是弃子,那一个个名字在那人心里,不曾忘记。
叶铿然的喉头突然有些发紧,将军将鄯州城交给自己时,原来已经料到吐蕃攻城的最后杀手锏,就是那批死士……
所以,他才在护城河中投入了龙涎。
——能让人摆脱鬿誉控制的,不是龙血,是龙涎。
当初,将军带着叶铿然从陇右到楚地所行经的线路,从河州到商州,再至复州……一路上,他把鬿誉之祸可能爆发的消息,与龙涎一起,送给了十二城刺史。
那段旅程,初初看上去不过是将军大人心血来潮,就像棋局上可有可无的闲子。一开始,叶铿然以为他无聊;后来,发觉他以退为进避开李林甫的锋芒,落子精妙;最后才骤然惊觉,他行棋之险,纵横天下的谋略与担当。
风雨如晦的夜,正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过去的,叶铿然心底的风雨,也是那时放晴的。
“说自己从来没有恨过,就太虚伪了。但是,在恨意最盛的时候去做的事情,事后十之八九要后悔。”
那日,一缕晨光落在将军脸上,显得漫不经心却光明坦荡,“即使不能原谅,至少也要做到再等一等。”
那人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而且我太懒了,记性又不好,噩梦应该忘掉吧?忘掉了,才能相信人生还有美梦。”
他只说浮生一梦,不说宠辱沉浮,也不曾提及自己扛在肩上的责任——
只因真正的誓言,无需宣诸于口。
一人一肩一天下。
一城一池一盛世。
无论在陇右,还是在整个中原大地,乱象若起,史书不过一笔带过,于百姓来说,却是无数个真实的日夜。
也正是为了这无数个真实的日夜,他甘愿粉身碎骨,九死一生前往楚地。
叶铿然眼中温热,缓缓问:“将军呢?”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奇怪,叶铿然皱眉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屋子里挂着白幡,樊骁与三兄弟也都穿着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