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地……”
他没有再说话了。
而三郎也已经爬到了顶,在窗户上用手叩叩两下,直接道:“是我喔。咦,该不会睡了吧……归蝶?有在吗——唔啊!”
几乎没有迟疑,那扇窗户立刻就被人打开了。
在安土桃山的第二天
披着红色披风的女子如乳燕投林般投入三郎的怀中。她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脸孔五官,但灯盏晃动间,她波浪般的漆黑长发都泛出细腻的光,从袖中露出来的一点指尖洁白得如同一抹月色。
她低声凄楚道:“我就知道、殿下是一定会回来的——”
三郎:“嗯,毕竟我说过会回来的嘛。虽然好像晚了一点?在秀吉的说法里我已经死掉了吧——啊,那这样我回来是不是有点吓人?”
女子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直至此时才抬起头。在灯盏的光下,她的五官是一种兼具秾丽与温柔、天真与妩媚的美丽。即便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在底下的人依然能够看到她如蝶翼般微微颤抖的长睫,以及从眼角渗出的、反射着灯光的泪滴。这种欲哭未哭的姿态是如此楚楚,战国美人之名名副其实,但比这楚楚之姿更加动人的,是她对于三郎显而易见的依恋,以及那股如同被雨水打落、已成将折之花的恸然。
归蝶道:“我不会认错的,现在的您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是,鬼魂也好,梦境也罢,只要能够见到您,归蝶就是幸福的。”
“若是您真的不在了,那我也必定会随您而去——”
“所以说你们没有必要这么沉重啦——听我说!归蝶。”三郎认真地说道,“现在已经不能再把生命放在我身上了!这个也要麻烦你对阿市说一遍——我啊,一开始以为织田信长是能够取得天下的,结果现在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殿下?”
“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好不容易记住的知识点居然完全错了吗?”
三郎困扰道。
“但是既然这样发生了也没办法了。所以之后,我大概也不能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因为‘织田信长’的历史已经走完了嘛,虽然争霸天下也很有趣啦,但是我也不是很想继续那样被人推着走。而且我要是再去打仗的话,家康君就没办法开启江户时代了吧。那这样说不定连未来都会发生变化,茂茂这些人也见不到……”
他说着说着,又蹙起眉来。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一直都清澈透亮、生气勃勃,这种苦恼的神色放在他的脸上也一并显出了些少年气,好像所有他所忧虑的事情都不会击垮他,即使让他摔个跟头、也至多是让他停顿两下拍拍身上浮尘。
貌美绝伦的女子倏而抬起手,轻轻点在了三郎的眉心。
“殿下又是这样。”归蝶以梦呓般的口吻说道,“总是会说些归蝶不懂的话,虽然很想像明智先生一样理解你,但是越是听你说,有时就越会觉得……”
“殿下你,才是会飞回月宫的辉夜姬啊。”
“我长得不像女孩子吧?”三郎莫名其妙道。
“这种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归蝶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在她笑的同时,她盈满眼眶的泪水也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她的颊边滚落。那种珍珠般的泪水掉在她雪白的衣袖上,最开始只是洇湿两个灰色的小点,但很快,这些湿迹越来越多。她素白的手指也紧紧地握住三郎的衣袖,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紧绷着,连手背的经络都为此高高鼓起。
“殿下——殿下啊。”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您又要离归蝶而去了吗?”
在这种不顾自身形象的痛哭中,她也依然万分美丽。那双手如此不舍,如此依恋,也同时如此孱弱,就如以往无数次三郎出征而她只能等候一样,是一双跨越不了阻碍的手。
在这种杜鹃啼血般的泣音里,即使是直男如三郎,也不由得露出了困扰的神色。这种困扰并非是对于归蝶的不喜,而是该如何回答的困扰——但最终,三郎还是左顾右盼了一会,直接捞过归蝶披着的披风,十分草率地用这块柔软的布料如同洗脸一样擦掉归蝶面上的泪珠。
“听我说。”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归蝶的哭泣有了短暂的停止,三郎干脆直接两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郑重道,“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我觉得,我之后应该没办法回来了。大概。”
归蝶也就仰起脸直视他。女子刚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清澈透亮,清晰地映出三郎的表情——那是没有丝毫敷衍的、绝对认真的表情。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能对我说那么沉重的话了。”三郎认真道,“或者你要继续沉重也可以——那就当我一直活下去。所以就算见不到,你也要活下去才行。”
“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才要来见你的。你和阿市都是!”
“……太狡猾了。”
归蝶喃喃自语道。
“什么?”
“我说,殿下实在是太狡猾了。”归蝶说道,已经止住的泪水再度连续不断地往下滑落,但区别于之前的失态,此刻无声落泪的她仿佛将满腹情感都深深重新藏入胸口,因此泪水也就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既然对我说这样的话,却完全没有想过,就此分别后我要怎么过……我即使活下去,也忘不了您。既然会想着特地来见我,又为什么非要对我残忍的说这些话呢?”
她的眼神清亮如水,即使还在落泪,但已经是坚定至极:“——我做不到的。”
……三郎顿时又要露出困扰的神色了。这一次,没等他困扰过几秒,就有人从下方恶狠狠飞了一只木屐上来,即使三郎反应很快地一歪头,木屐仍然砸中了屋檐后还往外弹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