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看得见裴钰身上的欲望和野心,那好像唤起了被藏在墙灰之下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他们有过一段缠绵的时光,那个时候他真的爱着裴钰。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用自己的命去证明了,裴钰和权斗中的浊流没什么不同,他也可以为了利益牺牲掉人命,而恰巧,自己就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萧楚觉得是自己在声色犬马中浸润了太久,失去了敏锐的嗅觉,所以才没能窥破裴钰的豺虎之心,也没能早些发现,在这个人眼里,自己一直都是个不入流的狂悖之徒。
他把裴钰对自己的漠视惦记了一辈子,所以只想弄脏他,只想让他再也拿不起自己的高傲。
但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恶的?重生以来,萧楚反反复复思考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结果。
他的记忆像是被人剜去了一空,又胡乱填补上了其他琐碎的片段,每每顺着他认识裴钰的时间想过去,便总要跳过一个特殊的节点。
他到底忘了什么?
萧楚坐起身披了件外袍,打着伞出门了。
入夏的雨一点儿也不清爽,反而散发着一股淤泥的闷气,他头顶的雨声沉钝,很快把伞浇成了暗红色,萧楚踏着雨寻到了熏衣房,里边正在熏蒸他的几件衣袍。
他收了伞站到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
一个侍女正把香炉置到一碗烫水中,随后盖上了青铜香笼,又在香笼上蒙了一层细绢,这才把黑金色的长袍小心地铺上去。
香炉点着温吞的慢火,薄薄的白烟蒸入长袍中隐匿不见,但笼内馥郁的梅香穿过了细绢,轻柔地贴上了萧楚的皮肤。
他感觉体温好像上升了些,嗅着淡淡的梅香,终于泛上了些困意。
侍女听见响动,这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萧楚,赶紧起身掸了掸襦裙,诚惶诚恐地行了个礼:“侯爷,这衣服要待明日才能熏好,您早些去歇息吧,明早奴婢替您送来。”
萧楚脸上的笑很浅,相比起平日那佻达轻薄的气质,今时看上去却有几分的柔意。
“这香炉里添的是什么?”
“回侯爷,添了沉香和白檀各三钱,还加了些去岁瑞雪时的梅花。”
不知怎地,萧楚竟然想到这场瑞雪他们好像是一块儿赏看的,这个时候他和裴钰还没走到相看两厌,一切都未曾开始,未曾结束。
盲流
白樊楼大约有百十座阁,夜里客多时也有粉头伎子会跑来赶趁,弹曲品笛或是侑酒助觞,有食客挑中了便带去外头做了这趟生意。[1]
这种时候,梅渡川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狎伎这事儿在京州实在太常见了,他只顾说自己的酒楼仅有清倌,若是清倌越了界,就给人按个“野伎”的名头,叫人悄悄在外边打死了事。
侯府的轿子落到白樊楼前,萧楚刻意没直接出来,待明夷往轿子里探了探,他才朝明夷招了招手。
明夷说:“主子,这轿子堵在门口怪臊的,东一街好多人呢。”
萧楚架起了腿,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交领长袍,镶着金线边,一根细细的长生辫垂在肩上,比平日里端着了几分,颇有气度。
他看了眼明夷,说道:“你拘束得也太明显了些。”
“……哪有?”明夷下意识挠了挠脸,说道,“主子,我就是替你紧张,万一那梅渡川耍心眼子怎么办?”
萧楚挑了挑眉,说道:“你觉得我对付不了?”
昨日他同明夷和弈非说了那番“包藏祸心”的话,多少也有些试探的意思。他们是萧楚的人,却也是雁州的人,王管事是个警钟,萧楚若要押上整个雁州打一场反扑,必然需要用人。
假若他是个精于谋算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前些年自己在京州的作风太不堪入目,作为近卫的明夷和弈非看得最清楚,跟不跟他趟这浑水,不好说。
明夷是个直肠子,知道自己眼下拐弯抹角瞒不过去,轻叹了口气,说道:“主子,我自小就跟了你,说句僭越的,我心里把你当成大哥,你在雁州打了多少漂亮仗,我都看在眼里,我绝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改天换地非同小可,何况他从雁州鹰变成了金丝雀,换谁都要心生疑虑。
萧楚没逼他说话,挑了帘子下轿,搭上明夷的肩,说道:“既不放心,那就待这儿等我,若我中了梅渡川的奸计,就从楼上跳下来,你得接着我。”
明夷被他逗笑了,说:“主子,我手脚并用也接着你。”
酉时刚到,萧楚就掀帘子进了雅阁,扑面就是股呛人的烟气,他信手挥了挥,这才发现里边的梅渡川喊了个伙计在铜炉边吹火,整个雅间里热气蒸腾。
梅渡川穿了身青衫,一见着萧楚就起身来笑脸相迎,抓着他的手说道:“侯爷赏脸了。”
萧楚打量了下他这身行头,青衫布履,极尽简朴。
论玩儿,萧楚算是个行家,上辈子他跑的风月场不算少,白日梨园听戏,夜里放歌纵酒。梅渡川也是个行家,但他和萧楚这种恶薄的玩法不一样,他喜欢附庸风雅。
这是他从前在徽州落下的毛病,有句话如此说:“徽商见文人,如同苍蝇逐羊膻。”,徽州的大商家中堆金叠玉,挣够了钱就想着玩儿点“雅”的,古玩诗画放案头,一进屋去还真以为是哪个大才子的雅居。
这类人往往还要刻意扮丑,梅渡川正是其中之一,白樊楼一日的营收就够他置好几身锦罗绸缎的,他偏偏还故意要穿件朴素的,明摆着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