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记得恨,只记得自己讨厌这个人,但是为什么恨,为什么讨厌,一努力思考,记忆就变得含混不清,以至于头疼不止。
萧楚暗骂一声,把刀随手甩到了地上,下了榻。
不管是什么,裴钰眼下还是大祁的左都御史,杀了他无疑是给自己掘坟,他在京州本就不得安生,不能捅这个篓子。
前世的情分如风吹雪,落到手里只会是刺骨的凉,这辈子既然还没走错路,那便是好事。
萧楚站起来就感觉一阵耳鸣大作,捂了下头,挑了帘子走出官房,那呛人的脂粉气终于散开了,只是下边吵吵嚷嚷的,聚了不少闲人散客。
他倚在阑杆上,撑着脸看向下面的那群人。
这处地方是水云坊名气响的酒楼,叫白樊楼,前朝故有,开了百余年后生意就不景气了,原本的东家撂了挑子准备回乡种田,谁成想这酒楼被梅渡川买下之后给盘活了。
梅渡川是梅阁老的幺子,官宦之子本不能行商,大祁律法改了这条例后,梅渡川很快就冒了出来。
萧楚细细观察着。
今天闹的事儿他记得,印象还不浅。住东一长街的礼部侍郎周学汝,因在春闱中收受富宦“名帖”,被裴钰午朝时当堂骂了一句“鼠尚有皮,人竟无耻”后,竟泪洒两仪殿,后来百官私下都戏称他“周无耻”。
这人拿了赃不说还心眼小,出了如此洋相后心中烦闷,就跑去白樊楼喝酒,不知是喝得多了还是怎地,竟然就直接暴死了,此后听说周学汝家中人就常常遣人来白樊楼闹事,今朝说酒中下毒,明朝说窝藏凶手,偶尔还会夹带着骂两声裴钰。
上一世他没掺和这事儿,主要都是裴钰亲力亲为解决的,似乎还自掏腰包抚慰了周学汝的妻小。
没等他多思忖,就从别的房出来了个衣衫甚少的男人,脸上桃红李白地抹了粉,颇有些脂水涨腻之感。
白樊楼虽然看着骚得很,但的确不做皮肉生意,里边的姐儿哥儿嘴甜腰软,却是只哄人不卖身的,这人估计是被喊去作陪的清客。
清客是个眼尖的,萧楚虽没穿什么锦衣华服,可他瞧见了那两枚耳坠,便料想是个有钱的主儿,立刻软着身子扑到他身上,娇声问道:“公子,玩得可开心呀?”
“开心,开心。”
萧楚笑着抬手把人拦在了身前,信口胡诌。
“里头那人翻浪太狠,我受不住了,你进去同他说,萧公子喜好明珠得双,他下回要是想玩得爽,就多带个人来。”
清客哪晓得萧楚说话如此直白,登时面色一绯,手指点着他的肩,娇嗔了一声后就扭进了裴钰那间官房。
萧楚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背影,啧声道:“谦谦君子也有落了凡俗的时候啊。”
何况是裴钰呢?
不过他没等到官房里裴钰的怒吼,余光就瞄见底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人堆里挤着位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肤色有些深,正和一群小娘子争论不休。
小娘子以为他也是来闹事的,挥着帕阴阳怪气道:“公子,白樊楼是天地良心,怎么当了个蚁子官,就跑来啃咱们的肉呢?”
年轻人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椅子,我方才问你的话你没听见?侯爷就在白樊楼里头,把人放了!”
白樊楼的嬷娘撑着腰走了出来,冲他喊道:“什么侯爷,这儿给钱的都是爷,你找哪个来都不管用!”
两拨人各说各的,鸡同鸭讲,年轻人便以为酒楼这是不愿放人,登时一拍案,指着嬷娘说道:“我知道,仙人跳是吧,这盆脏水算你们泼错人了!”
来闹事的人一听,以为他是跟自己一伙的,顿时凑上来帮腔:“就是啊,把东家叫出来,这白樊楼做毒给人吃还不让人说了!”
萧楚抹了把脸,有些不想上前去。
这个看着就智短的蠢货就是他从雁州带来的亲卫之一,名叫明夷,年岁要比自己小上一点,最初是看中他身手不错,就是脑袋不太灵光,是个棒槌。
“听好了——”
明夷挽起袖子,大喊了一嗓子,吵嚷的人群瞬间静默。
“萧楚,压根不喜欢女——”
“人”字儿还没喊出来,萧楚已经窜下了楼,冲上去一把捂住了明夷的嘴,带着他强行挤出了人堆。
“唔……谁……老子……!”
萧楚有意堵着他气,狠声笑道:“真会给我长面!”
明夷憋得小脸通红,不知嘟囔了些什么,萧楚也懒得去听,拖着人到街上后才松了手。
待明夷一口气终于上来,赶忙连珠炮似地说道:“主子,你可算肯出来了,府上那姓王的管事挂了根绳儿在膳厅,说要上吊了!”
上个吊而已,本侯还刚上过天呢。
萧楚跨上马,垂眼看向明夷,言简意赅道:“走。”
明夷撑着膝大喘着气:“去……去哪啊主子?”
“回府,遛鸟。”
明夷一头雾水:“鸟?”
萧楚没搭理他,打着马就走了。
恣肆
紧赶慢赶过了半个时辰,马才停到神武侯府前,萧楚卸了护腕和外袍,一群仆役凑上来手忙脚乱地接东西,他头也不回直接迈进了膳厅。
他真怀疑自己不是活回去了五年,而是昏死过去五年,饿得惨绝人寰。
膳厅的房梁上果然悬着一根草绳,一个中年人正站在圆杌长吁短叹,他身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眉目温和,正好声好气地在旁劝慰着。
明夷连连叹道:“不妙不妙,弈非的火气都窜了三丈高了。”
萧楚瞥了一眼,转了转腕,随口说道:“他不是笑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