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方才裴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这梅渡川存了坏心思,知道裴钰怕热,故意放了这冰凉的酒在此,可这酒越喝越热,无异于饮鸠止渴,更要命的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酒里偏偏就放了山栀,裴钰眼下的热恐怕不止是酒热,极有可能已经在发烧了。
裴钰的唇舌都干涩无比,他淌着汗,脑袋昏沉,额前的头发都被打湿了,整个人就要往后倾倒,萧楚见状立刻上前,抬臂把他接住了。
裴钰跌在萧楚的臂弯里,汗水把衣衫浸透,粘腻地贴紧了身子,哪怕隔着长衫,他的皮肤也像是灼烧起来一般烫。
萧楚下意识拿手背贴了他的额头,果然也热得不行,裴钰低微的喘息声就萦绕在耳边,他的双目迷蒙不清,半睁不睁,像是随时要昏厥过去。
裴钰被他这亲昵的动作一激,吃力地从萧楚怀里挣脱开,搀着桌勉强站稳了身子。
他低喘着气,看了一眼萧楚,说:“……不要碰我。”
如此一来,萧楚就意会错了意思,又开始腹诽:
多爱惜羽毛的一个人。
夜宿神武侯府,这等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他的名声就被泼了脏,怕是宁愿死在白樊楼,也不愿意跟自己沾上关系。
但裴钰越是抗拒,萧楚就越想折磨他,最好叫他恶心得吃不下饭。
萧楚冷目望着裴钰良久,忽然松了手,笑道:“行,那本侯便走了,若是你自知今夜难逃一死,记得写封遗书,说你是被梅渡川下药害死的,跟本侯没半点儿关系。”
说完这句,他果然就头也不回,挑了帘子出去了。
裴钰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明,听到萧楚的脚步走远后,终于不再强撑着身子,背脊贴着桌腿跌滑在地。
他被热气蒸着,只觉得浑身一股沉坠之感,好像要摔落进什么深渊里,意识迷蒙时就像半梦半醒,睡下去须臾又猛然惊醒,方觉是梦,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躺倒在了地上。
他心知很快会有人来收拾这雅阁,无非是姿态狼狈了些,不至于死,这才没强行爬起身来。
地面多少凉快一些,裴钰脸也灼烫着,但心里头的自洁最后还是让他忍住了没把脸贴上地面,他忽然很懊悔,方才萧楚说要带他回去时,他分明升起了疯狂的欣喜。
可他还是没开口,就为了这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裴钰半眯着眼睛,眼里水汽盈盈,正在几乎要失去意识时,一股强劲的力道捉住了自己的腕,他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去,人就被提了起来,拦膝抱起,只听来人狠声说着:
“死也得给我死床上。”
裴钰:“……”
萧楚意识到方才那句话有歧义,立刻说:“我是说,你别死外头,死屋里!”
裴钰:“……”
“死自个儿屋里!”萧楚恶狠狠地加上了一句。
裴钰已经没力气再挣扎了,认命般地靠在了萧楚的胸前,任由他把自己抱了下去。
酉时已过,天色沉沉。
京州早就取消了宵禁,比起白日,笼在夜色里的白樊楼像是褪去了自己的伪装,逐渐盛出京州的醉生梦死,除了百十间雅阁之外,底层也设了百十桌,此时满座都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少清客陪在桌边吹拉弹唱,侑酒助觞。
萧楚抱着裴钰下楼,上上下下有不少跑堂的,还有些喝醉的食客趴在围栏上昏昏欲睡,白樊楼的人头攒动,反而让他们没那么显眼。
不过,哪怕没在人群中,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萧楚的身影,几个跟他常玩的娘子朝他挥着帕子,娇声调笑着。
“四公子,今夜又抱得美人了?”
“怎地不多留一留?往日都要待上一整夜的!”
“四公子要回府才能玩得尽兴呀!”
嗓音甜腻,伴随着吟吟娇笑,这儿的人都唤他“四公子”,这像是个特殊的身份,摘去了神武侯的头衔后,他就是踏入烟尘的四公子,只顾暖风熏醉,纵酒长歌。
萧楚把裴钰的脸稍往自己胸口靠了靠,隔着衣料,裴钰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心跳微微急促。
他听着萧楚胸腔里熟悉的震动,不知是因为身子太热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眼角都有些湿润起来。
这心跳是鲜活的,裴钰想。
萧楚出了白樊楼,明夷人已经不在了,来时的轿子也抬了回去,门前只剩下个车夫正倚着马车昏昏欲睡,萧楚掠过他直接进了厢里,把裴钰放到了座上。
车夫感觉身边一道冷风吹了过去,打了个寒噤,瞬间清醒过来,回首发现萧楚已经掀帘子进去了,似乎还带着一个人,面色沉郁得可怕。
他认得神武侯,赶忙拿了马鞭,问也不敢问,直接驾车往神武侯府去。
萧楚刻意没和他坐一头,抱着臂肃然望着裴钰,坐得相当端正。
看来不跟裴怜之扯上关系是不可能了。
不若换个法子,人尽其用?
马车有些晃荡,裴钰的身子没力气,总要往旁边倒下去,他一倒萧楚就给他扶正,然后再坐回对面去。
萧楚本就在思索中,又频频被裴钰打断思路,如此数回,他很快就不耐烦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裴钰那头,让他倚在自己肩上。
萧楚像是在发脾气,说道:“要脸不要命,自己有什么忌口都不晓得?”
说完这句,他才发觉不对,这辈子他应当还不知道裴钰的这些私事。
他侧目看了一眼肩上那人,眼睛已经阖上了,身子烫得要命,隔着两人的衣料都能感觉到。
这人恐怕头昏脑胀,压根没听到方才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