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这样鲜活的传言曾无数次、经由不同的传话人,钻进闻人青梧的耳中,每每都能引得这位不茍言笑的临安公主眼角微弯,冷若冰霜的脸上居然能看出一抹笑意。
那天的忠武侯府演武堂,地上细碎的沙尘和落叶被萧瑟秋风卷起,又被昭平的长戟之风搅弄打旋,一丈二的长兵与她精瘦的身躯竟能配合得无比协调。
一招一式,当真是英姿飒爽、气势如虹。
练完一整套功夫的东方落月将兵器仔细擦拭后,再整理到武器架上。她这才在低头擦汗时,余光注意到旁边兀自看了她许久的闻人青梧。
闻人青梧见对方发现了自己,便不再安静观赏,而是上前与之搭话。
“不愧是安国侯之女,如此将才,却被困在这长安城,朱雀大街比不得西南边陲,跑不下将军的战马神骏,可惜了。”
“公主殿下谬赞,臣这一身武艺早晚是要卖与帝王家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倒是殿下才华横溢却为女儿身,同是困兽,‘代太子’与‘闲散将军’又有何分别?”
“确实没什么分别,也无伤大雅——将军,想和我比试一番么?”
“虽然同年,但在这忠武侯府,我也是当得起殿下您唤我一声‘师姐’的。”
“好师姐,领教了!——”
言罢两人便开始交手,东方落月虽然心有不忿,却不是莽撞之徒,比武时只用了六七成功力,却未曾想竟然与闻人青梧战成平手,这看似文弱的公主殿下,实则深不见底。
安隆十八年,安国侯东方擎苍因身中西凉国奇毒,病逝于镇南关,举国哭丧。
昭平将军东方落月领旨南下御敌,重整西南驻军。
以少胜多、以奇致胜、一战成名。
又三年,期间大小战事不断,昭平未有败绩。
安隆二十一年,武帝因病不理朝政,由临安公主监国,行“代天子”之权。
安隆二十二年,武帝驾崩,临终前立遗诏,传位于临安公主闻人青梧。
闻人青梧登基后,改年号为“永平”,取永世太平之意。
永平元年,北蛮族绕行金锁关,翻越燕山山脉奇袭中原,南下直逼长安!
昭平将军率精兵两万彻夜奔袭、千里勤王!
女帝欲加封昭平将军,使其承袭其父安国侯之爵位,然而九卿中有三竭力反对。
贺太师以为昭平以女子之身为一方将领,已然足够,封侯则褒奖太过。
陈太史谏言女子不可承袭侯爵,有违宗法礼制。
俞太保认为此举祸乱朝纲、影响皇族威仪和天子安危。
三位文卿连同一众言官将此提议骂得狗血淋头,此时女帝在朝中根基未稳,不宜大刀阔斧,最终妥协的结果是改“昭平将军”为“昭平大将军”,比其他将军官高一级,以便代老侯爷行使四境统帅之责。
永平二年,大楚朝堂掀起腥风血雨。
贺太师因巨额贪腐入狱问斩,女帝下旨取消“太师”之位,改由内阁代行其事。
陈太史酒后失德,犯大不敬之罪,株连三族,“太史”之位被废,由皇太后代其职,管理皇族事务。
俞太保御前失仪,当场杖毙,废“太保”,设“御林军”,直属于女帝一人。
永平二年末,昭平大将军赴长安述职,接到线报,西南前线恐有异动,率兵南下。
永平三年初,镇南关失守,昭平大将军殉国,长安城告急。
女帝亲登城楼,于百万敌军中直取将领首级,长安城解围。
战事平息后,女帝亲为昭平扶棺送葬,封谥号为“烨”。
“烨”者,火盛明亮、光辉灿烂。
不思量
卢生的黄粱一梦是场虚幻,女帝的却是回溯过往二十年光阴。
那日在忠武侯府演武堂的初见,当真是惊鸿一瞥,教她惦记了这么好些年。
养心殿内的香雾于十年前的殊无二致,当年坐于下首对答如流的临安公主,如今已成了权倾天下的孤家寡人。
阶下跪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密探,名为苏然,是女帝培养的心腹之一,桌案上摆放的是苏然呈上来的镇南关兵败一案调查结果,她看过后便闭目扶额,半晌未曾言语。
苏然也不敢贸然出声,只得继续跪着,连目光都不敢斜视,生怕这位天下最难伺候的主子发火。
半炷香后,女帝似乎是终于回神,叹了口气,将那调查简报放进一旁的陶盂里焚了,火焰映在她冰冷如霜色的目光里,最后变成一堆焦黑的灰烬。
女帝擦了擦手指,才道:“苏卿起来吧,事情办得不错,封赏不日便会送到你府上。”
“谢陛下。”苏然叩首后站了起来,举止间干脆利落,“敢问陛下,微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许太牢和谢太祝毕竟是两朝老臣,根基深厚,与大理寺卿更是同气连枝,动他们只怕不易。”
女帝冷笑一声,淡淡道:“贪墨军饷,让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中饱私囊的时候胆子倒是大得很——狼兵打到长安城了才知道害怕,却也只想着迁都而非御敌,此等废物,朕留着他们要何用?——苏然,特殊时期特殊办法,办不成明案也无妨,让那些该死的人死了就行。”
苏然面色紧了紧,并不意外女帝的安排,领旨后便出去了。
近年来女帝行事愈发狠绝,当年清扫朝堂时,尚且用的是板上钉钉的罪名,现如今却不再循规蹈矩,甚至可谓锋芒毕露。
大臣们有时会发现头天还和自己一同上朝的同僚,忽然间就没了踪影,过些时便会有新面孔去顶替那个位置,无人敢问那些消失的人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