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说。”郑新亭脸涨红,捶马四兰的后背。
方老二捏着烟头看郑新亭:“我说真的,他这么黏你,简直比亲爹妈还亲,以后你要结婚了怎么办,带着走?”
“嗯,带着走。”郑新亭低头,发现郑知着真在他怀里睡过去了。郑新亭搂住他的小傻子,望向车窗外。
墨蓝的天上一颗月亮,像被水洇湿了,化着绒绒的毛边,呈现金色的模糊。磁带还在转动,放着那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而我的心让你看不清。
方老二叼着烟下车,走向灵堂。吹起一阵风,雪白的纸花随处飞扬,像庄生在晓梦之中迷恋过的蝴蝶。
二十七、黄枪弹
主家出灵的那天,凌晨三点半马四兰就开着他那辆破皮卡来接郑新亭跟郑知着。郑知着死活不肯坐车,怕吐。没办法,郑新亭只好骑着小木兰带郑知着去新村。
天光大亮时两人才匆匆赶到,灵已出殡,正在火葬场的炼人炉里。方老二利用职务之便,安排插队,首炉火化,博个好彩头,令主家兄弟俩十分满意。
场院里戏还在唱着,一出接一出,热闹非凡。郑知着坐在小叔的木兰上看,吃饼干。
有俩小孩流着鼻涕走过来,绕着簇新漂亮的木兰转圈,脏兮兮的手摸进银筐,想偷吃郑知着的零嘴儿。
郑知着看戏正到兴头,一个小孩不经意触响了喇叭,他被惊得跳起,在阳光底下眯住眼:“你们干嘛?”
“看看呗!”俩小孩油腔滑调,睃着郑知着。长得漂亮,但是个傻子,好玩。
高点的小孩精瘦,三角眼,显出几分狡猾,他问郑知着:“这车是你的么?”
“当然了。”郑知着无不自豪,骄傲地挺起胸膛。
矮点的小孩嘻嘻笑,插话道:“那你会骑么?”
此言一出,真是为难了郑知着,他还真不会。看着面前两个比他小许多的嫩鬼头,郑知着不肯服输,嘴硬地表示:“当然会骑,我能骑出十万八千里去,就跟孙悟空翻筋斗似的。”
“我们可不信。”
“除非你骑给我们看看。”
郑知着梗着脖子,迎难而上。他手心冒虚汗,由于紧张而小脸发红。长腿抬起,跨坐端正,学着小叔的样子拧钥匙。
一把,两把,都没打着火,俩小孩对视,发出鄙夷的嗬嗬笑声:“你少吹牛了。”
郑知着誓死要捍卫自己的尊严,他使劲扭钥匙,木兰车终于突突地响起,蓄势待发。
“小屁孩,给我看好——”郑知着话没说完,油门猛地一拉,连人带车倏然飞出,在地上卷起一旋黄色尘土。
郑知着吓得哇哇乱叫,龙头把不准,左摇右晃,车东撞西歪,眼见着就冲进院里,直奔灵堂。
郑新亭当时正在帮忙抬桌子,看见郑知着骑着他的木兰车飞驰疾骋,一头扎向层层迭迭的花圈。他手一松,圆桌就砸在了马四兰的脚背上。马四兰哇啦大叫,差点疼得昏死过去,仰面倒地,而桌板也生生压在了他胸口。
郑新亭顾不得马四兰,径直跑向郑知着,但还是晚了,郑知着轰一声栽进了花圈堆里,深深埋没。
木兰车被甩在一边,两只轮子还在打转。
周围人见状迅速围拢过来,帮着把花圈抬起。郑新亭心急如焚,扒开纸花就找人。
“知了。”看见了郑知着的一双腿,右脚挂在花圈架上,左脚撞在灯台上,蜷缩着。
郑知着疼得脸发白,见到郑新亭就哭:“小叔,好疼啊,疼死我啦!”
郑新亭背起郑知着就往村里的保健站跑,而方老二抱着马四兰跟在他身后。马四兰咻咻喘气,脸憋得通红,恨怒非常,盯着郑新亭的背影骂:“娘希匹,郑新亭我杀了你——”
保健室里,黄赤脚正听《碧玉簪》。郑新亭背着郑知着犹如一阵黑风卷进来,不留神撞倒椅子,发出巨响。
“吵什么吵?”黄赤脚不耐烦地掀开眼皮。
郑新亭流着热汗看黄赤脚,那厚底玻璃一样的镜片后面是双乌黑的小豆眼。慵懒地眨一眨,黄赤脚挥手,示意郑新亭把人放下。
郑知着搂着小叔的胳膊坐好,黄赤脚问他哪儿疼,郑知着不出声,嘴唇咬得粉白。郑新亭摸郑知着的脑袋,温柔抚慰他,又跟黄赤脚解释:“刚刚腿撞了。”
半导体没关,唱腔咿咿呀呀,黄赤脚跟着哼,沉醉地摇头晃脑。他伸手摸郑知着的腿,郑知着一阵抽抖,扎进小叔怀里直喊疼。
郑新亭忙问黄赤脚:“医生,是不是骨折了?”
黄赤脚小黑眼珠一转,唰唰写下几笔潦草字,说啥事儿没有,你要愿意多花钱就去拍个埃克斯光片。
郑新亭不放心,想带郑知着上医院,但郑知着执意不肯,赖在保健室里发倔。
“小叔,我要去躺着。”郑知着朝郑新亭举起胳膊,做出索要搂抱的姿势。郑新亭俯身,让他勾住了脖子。
郑知着挺沉,郑新亭差点抱不稳。吃力地挪到诊查床边,刚把人放下,就被拽着往前栽倒了。
脸贴脸,郑知着趁机亲小叔的嘴。蓝帘子拉着,谁都没看见。
“别闹了。”郑新亭装作要生气,但郑知着绝不上此当。他知道小叔的脾气,甜软柿子似的,可任他拿捏。
“小叔,你再让我亲一下。”郑知着用额头蹭着郑新亭的下巴。郑新亭环顾四周,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生怕有人窥见:“回家再,再那个。”
他连接吻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腿疼啊小叔,你亲我一下我才能不疼。”郑知着眼圈淡红,未干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一副柔弱无助的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