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新亭进车里去换衣服,郑知着跟着,他问郑新亭:“小叔,为什么要穿这个?”
“得演奏。”郑新亭把自己套进硬壳一样的演出服里,还配顶小帽,脑袋后边垂两绺金丝。
打扮完,郑新亭下车,跟着马四兰进主家。管乐队的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他们。
郑新亭给郑知着搬把小凳,让他坐在自己身后,叮嘱别乱跑。郑知着点点头,吃小叔给的果丹皮。闲着无聊,就拉扯小叔的衣角,小叔朝后摆摆手,示意他别顽皮。
郑知着咯咯笑着,用指头戳小叔的屁股。结实饱满,富有弹性,手感绝佳,还惹得小叔扭腰摆臀。
郑知着再次被这个圆屁股吸引了,欣赏得津津有味。
马四兰抽空点根烟,脑袋朝后一别,见郑知着盯着他小叔的屁股,便笑道:“哎,你是不是诚心吃屁,哥给你放一个?”
郑知着抻着脖子瞪眼,正想回击,小叔转头看了他一下。郑知着立即低头,不敢再闹。
马四兰手指夹烟,发号施令:“起乐。”
郑新亭其实只学过半个月的小号,还是在初中,文工团一个老头教他的。到现在近十年过去,早忘得一干二净。他胆战心惊地混在乐队里,生怕被人发现,露了马脚。
谁知道其余人也都是半吊子,一首曲子演奏得七零八落。好在现场没几个能听懂,只知道是外国歌儿,或许外国人的调子就这么怪。
音乐结束,响起美妙的歌声。马四兰告诉郑新亭,这些是真信徒,专门来唱圣歌送别逝者,不花钱。
郑新亭忽然想起他听过这歌,是文工团那个老头唱给他听的。老头是个既虔诚又不算虔诚的基督徒,他跟郑新亭说,其实唱圣歌不是为了祭奠死者,将他们送入天堂,而是让灵魂心甘情愿作为上帝的燔祭。郑新亭问老头,上帝也吃人吗?老头说,哪里都吃人。
老头后来被人诬陷偷窃,百口难辩,吊死在文工团的横梁上。那是郑新亭最后一次见他,老头毫无惨死之状,安详地挂在空中。从窗口吹来一阵风,吹得尸首摇晃,像童年时站在秋千上的游戏。几个人把老头摘下来,犹如取下一坨陈年的腐肉。老头的身体变得极其柔软,近乎脱骨,他们轻而易举地抬起,出门时步伐轻快。郑新亭想,他应该失去了所有重量,他果然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信徒们的圣歌最终没唱完就被一阵嘶吼打断了,郑新亭看过去,对面堆满花圈,从圈与圈之间冒出来两个圆脑袋,嘴张得老大,哇啦啦地哭,哭得撕心裂肺。
马四兰花五十块雇来唱灵的,早上两小时,下午三小时,六点下班回家,管两顿饭。他往新安市场门口一站,报名者甚多,这群苦哈哈都找不到工作。马四兰挨个挑,要身材敦实,嗓音洪亮的女人。
这厢哭,那厢道士尼姑和尚轮番上场,一出葬礼犹如戏剧,格外辉煌精彩。主家有面子,死去的老人也显得风光无限。
郑新亭没见过哪家办葬礼有这阵仗,问马四兰:“干嘛搞这乱七八糟的?”
“中西结合嘛!”马四兰弹弹烟灰,郑新亭看见他的黄色辫子从帽里露出来。
“这家俩儿子,大儿子信教,小儿子信佛,那咋整呢,就一起办呗!”马四兰说着就将金灿灿的号子往郑新亭怀里一塞,急忙冲向大院,杂技演员们都闹起来了。
马四兰这殡葬一条龙的服务不好做,但整个六甲仅此一家,生意也算红火。
这是他去殡仪馆陪方老二值班时发现的商机,有人卖花圈纸钱,有人做法事,有人开灵车,有人举行追悼会,怎么就没人搞个一体化。
于是,马四兰跟方老二夜点明灯,凑头商量,第二天就把电脑照相机全卖了。两人揣着这仅剩的钱,决定背水一战,开启他们的新事业,大展宏图。
改革春风吹拂中华大地二十年,现在也该吹到他们哥俩身上了。遍地黄金的年代,就得大胆。当然,郑新亭是没有这种野心的,他只是在方老二跟马四兰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帮个手。
晚上吃完羹饭,忙到近十一点,方老二来了,马四兰就把事交给他。
在皮卡车上休息会儿,马四兰点钱,抽六百给方老二,郑新亭两百。郑知着忙问我怎么没有,马四兰乜他一眼,说你碰碎人家两盏油灯还没算账呢。
郑知着自知理亏,声势渐弱,嘟囔两句躲到小叔怀里去了。
方老二点烟,呼噜郑知着的脑袋,说你怎么老也长不大呢。郑知着哼两声,抱住郑新亭,嘴里还含着八宝糖。
吃腻了,要吐,伸伸舌头,小叔就把手掌托到他面前。郑新亭接着糖,发现方老二正眯眼看他:“你也太惯着了。”
郑新亭只是笑笑,没说话。
方老二跟马四兰放磁带听歌,手舞足蹈地跟唱。
车里昏暗,头顶的破照灯闪跳着,郑知着偷摸亲了下小叔的脖子,然后跟小叔咬耳朵:“我困了。”
“咱马上就回家。”郑新亭轻抚他的背,郑知着抬头,蹭上去跟他接吻。
郑新亭没躲开,迅速拉起郑知着夹克上的连帽遮挡。两人的嘴唇紧贴,郑知着舔他,他就偷情似的发抖。
当方老二扯掉郑知着的帽子时,郑新亭心跳得格外厉害。他满脸惊恐,抿紧了潮湿的嘴唇。方老二没注意,只是看郑知着,笑着掐小傻子的后脖颈:“知了干嘛呢,成天缠着你小叔,跟喝奶似的。”
“小叔没奶。”郑知着脸在郑新亭胸口蹭,打着哈欠。
“你咋知道?”马四兰故意跟他闹,“晚上回去试试,没准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