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勋有些愕然看着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到底摆了摆手:“我算是听出你的意思了,不过一个女子,你若喜欢留着也无妨,只是小心逾了距,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谢父亲提醒。”谢徽止敛下眉朝他拜了拜,转身便走。
独白
这世上少有几人晓得谢徽止在心底藏了个不该藏的女子,他的长姊是一个,父母只当是妖女蛊惑人心,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总有幡然悔悟的那天,可只有他知道这件事说不清有多久,但情总是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那年周烈帝苦苦相逼,谢氏既不愿任人宰割,也不舍激流勇退,于是便在暗中选了一个无甚家世背景但颇具才干野心的男人,那个男人后来也不负所望,愿以皇后之位相许,承诺同谢氏永结秦晋之好,为此不惜送糟糠之妻下黄泉聊表诚意。
事实再一次证明,谢氏相看千里马的眼光不会有错,昔年政敌随着陈周王朝一同飞灰湮灭,本已见颓势的家族一举重回巅峰。
战乱过后,新旧两朝更迭,路边时常能看到白骨横尸,所幸是在冬天不至于腐败生蛆,可到底还是一片触目惊心,那年他奉旨去接陛下流落在外的一双儿女入宫。
一路周转好容易到了白塔寺,听寺中师傅说,沈铧的女儿是个极凶悍的女娘,小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颇具其父风范,无谓虎父无犬女,当时他听了只觉好笑,便也生出几分好奇。
闻名见面,她和他想象中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泼辣模样截然相反,竟是如此弱不经风,与京中娇弱的贵女无甚区别,可也就是这样的她,生死之间表露的果敢决绝却胜过世上大多数男儿,至少他认识的人里少有下手如此干脆的。
来时父亲让他替长姊扫清前路障碍,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袖手旁观,冷眼以待,不过既然她已经自谋生路,那他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了。
马车上帮她拔箭,原来女子的蝴蝶骨竟如此轻薄,她也还只是孩子,可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言辞间是不动声色的试探,只是人证物证都已被他毁了,自己咬定是前朝余孽所为那便是前朝余孽做的,哪怕她再心有疑虑,也只能是疑虑,没有确凿证据。
出豫州城前,他陪着去了趟沈家老宅,透过路人的只言片语能大致猜出沈家从前的日子,大抵父母开明,祖辈疼爱,是极无忧无虑的,只可惜了,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已然被利欲熏了心。
不同于南下时的寂寥,北上的日子快急了,姊弟俩都是热闹性子,大雪将尸骨掩埋,一切美好浮于表象,看她神情愈发憧憬,鬼使神差他生出些许不忍。
果然,听说昭荣公主回宫当夜就和陛下在长秋宫吵得昏天黑地,第二日她就因受寒着凉发起了烧,第三日陛下册立沈陆氏皇后谥号的决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第四日他派人进宫只为送副画,他想看看陛下态度的转变,她又在其中起了何种作用。
相国寺再遇,她已换上宫装像个真正的公主,可他依旧能从细节处看出她在为亡母服丧,女娘眉眼间未经雕琢的不羁野性与这满山红梅辉映,她也开始同他虚情假意起来,只他万万没想到她竟将她母亲的死怪在谢氏头上,真真从小便眼盲心瞎。
后来的五年,万事万物恰如脱缰野马。
在鸿文馆当差的日子里,豫王成了他的学生,接着长姊为维护继后形象将她也塞了进来,她说比起跟着嬷嬷们女红插花,如果一定要学,她更愿意来鸿文馆,至少他不会逼着她背《女则》和《女训》。
当时啖笑不语,事实上他只会比那些教养嬷嬷更加严苛,豫王畏惧他的不茍言笑,课堂上规规矩矩,只她古灵精怪,顽劣不堪,总是让他头疼不已,初时不堪其扰,一度想向陛下提交辞呈,后来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沈覃湛愈发大了,朝堂上册立太子的呼声也逐渐多起来了,父亲自然是不许的,他希望长姊可以诞下谢沈两氏的血脉,这样,即使到了沈魏下一朝他依旧是权倾朝野的肱骨之臣,哪怕陛下背弃诺言,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做辅政大臣辅佐幼帝,继而延续谢氏荣光。
日子就这样磕磕碰碰过去,直到景兆两年,西洲内乱,邬邺琰以质子之名入京,昭荣脸上笑意比从前更多了,花在课业上的功夫也更少了,她开始浑水摸鱼,偶尔缺堂,初时他还会训斥几句,可她只会似是而非的敷衍,这并不影响她明知故犯。
次数多了,他也心累,只觉她是被人带坏。
毕竟从前她不是这样的,也不会如此气自己,可她是公主,有些事自己哪怕再看不惯也不好多加置喙,于是他开始故意留她的堂,今日差多少字未写,那就留到何时练完才放人。至于其余闲杂人等,没有他的允许休想踏足鸿文馆半步,可鸿文馆内他管得了,馆外却是鞭长莫及。
皇后的坤宁宫不见动静,但这并不影响各宫接二连三传出喜讯,谢徽止发现她开始私下出宫结识那些怀才不遇的落魄子弟,拉拢豫州旧系,甚至卖官鬻爵,并向陛下索要自己的封地和府邸。
景兆三年,她的孝期结束了,云英待嫁,心思也彻底不在鸿文馆了,陛下点头允了她出馆的请求,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过她了。
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身边骤然彻底冷清下来,到底有些无所适从,可事实上他不过是过回从前的日子,一如他当年的期待,只是晚了些时间。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从豫王口中得知的,陛下有意促成她和西洲那个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