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见崔叙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陆珘缓缓吐了口气,轻笑道,“夫君,我还从未见过公主,今日赶巧不如留下看看再走。”
“阿珘忘了,咱们身后还领着这么一大队人马,若长久在此地耽搁,你夫君我可没公主那么大的排面。”他轻轻替她揉腰。
“倒是我疏忽了。”她默然点头,难掩失望。
陆珘双手冰凉被崔叙带着下了马车,旋即呼啦啦一堆人朝她下跪问好,自坠崖后她气血亏空的毛病便愈发重了,即使炎炎夏日四肢冰冷已是常事。
为首的苏嬷嬷老远见车队上前相迎,喜不自胜:“见过郎君、夫人。”
陆珘被搀扶着慢慢下了马车,见一瘦削婆子衣着甚是体面口口声声唤她‘夫人’并朝她恭敬行礼。
崔叙适时解释道:“这位苏嬷嬷是你从前用惯的老人。”
根茎虬结的合欢树上点缀着如梦似影的粉白花瓣,宅子气派阔大异常,道一声琼楼玉宇也不为过。
崔叙领着陆珘穿过重重圭门,她分明记忆全无,前尘往事尽皆云散,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心头更是被这沉甸甸的似曾相识之感压得喘不过气,一直走到最中央的主屋,那是主人住的地方,也是女子一生的终点。
屋外几个面生婢女在檐下洒雄黄驱长虫,听见脚步抬头见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纷纷屈膝敛衽:“夫人安好。”
“怎么晃神了,从你进府脸色便不好。”他揽住她的身体和她十指相扣,体贴的话语随着呵气一道灌入。
陆珘却面色紧绷拉着他进了内室小间,目不转睛盯着他,声线压得极低:“夫君同我说一句实话,你一个五品官怎住得起如此豪宅?”
崔叙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夫人以为我是赃贿狼藉的贪官污吏?”
“不是么?你我夫妻一体,若真有事你切不可瞒我。”
他又逗她,半真半假试探:“若我说是,夫人该当如何?”
奈何她明知他想要患难真情,却偏要同他对着干:“自当和离,本朝律例祸不及前人。”见他面露不愉,陆珘干笑几声圆场,“如此他日夫君落魄尚可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落魄街头风餐露宿,我也是为替你着想,为你留后路。”
崔叙咬牙苦笑,只觉自家夫人脑回路清奇:“阿珘可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只是夫人忘了在豫州时我给过你机会的,你那时未握住,如今便也不用生这种念头了。”
“那你倒是说呀,以你年俸不过八十石,如何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买下如此阔宅,贪污受贿可是砍头大罪,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寡妇。”她掰着手指不依不饶追问,“你实话和我讲,你子嗣缘浅是不是诓骗我的,这才是我当初执意与你合离的真实原因。”
“夫人今日真是让我好生见识了一回,何为大难临头各自飞。”崔叙磨牙霍霍,只觉自家夫人皮紧,心心念念摆脱自己过逍遥日子,“阿珘放心罢,凭你方才的话,我这辈子都是倒不了的。”
“这宅子我自是买不起,对夫人而言却是九牛一毛,夫人忘了你三船五车的嫁妆,便也忘了这宅子还是当年岳父给你的陪嫁。”
陆珘瞪圆了双眼,她从不知她家还有如此雄厚财力:“我只知父亲在金陵行商,却不知竟有如此大的手笔,夫君为何不早早告知我。”
崔叙意有所指睇她:“自是担心夫人喜新厌旧,又要闹着和离休夫招人入赘。”
“夫君又拿我取笑了,我与夫君可是情比金坚,岂能轻易离弃。”陆珘无不情真意切与他两手相执,情意绵绵。
“真的?”他听着她一字一句的郑重话语,笑意玩味。
陆珘笑意盈盈:“比真金都真。”
柳暗花明
自陆珘回了卯迩巷,崔叙便开始早出晚归,从前在豫州时的逍遥日子一去不回,陆珘不知从前自己不在,府中光景如何,只知如今回了府,真真事事需得经她点头裁定,苏嬷嬷瞧着办事妥帖却时时都要向她请示。
她若不管事,这家里便无人做主,有时厨房采买未及时支到银子,连一日三餐的茶水饭菜都无以为继,新买的仆婢尚未经调教,差事俱未分派,只一日日空养在府里,夫君要上朝不见人影,阖府的人都没了主心骨,只等她来发话安置。
朝政党争历来没有人是善茬,崔叙回来得晚,见陆珘面无表情坐在案桌前,盯着眼前凌乱摆放的钥匙账本神情萎靡,等他进屋也再不见几日前的殷勤相迎,只默默瞟他一眼便幽怨收回视线。
崔叙负手踱步,压下嘴角弧度明知故问她:“好端端怎么又苦大仇深了,可是有刁奴欺主?告诉你夫君,他自替你出气。”
陆珘听他话语,只觉十分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眼眶酸胀不堪,咬着唇不说话,只扑进他怀里:“真的好累啊,真的好多事啊!”
“好了,好了,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害阿珘受累了,夫人大病未愈,就让夫人操劳受累。”
身前的衣襟被她紧紧揪在手里,崔叙斯斯文文不慌不忙轻抚她瘦削的脊背,在她耳边呢喃,温柔哄她:“劳烦阿珘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下朝回家有口热饭吃、热茶喝便够了,我很好养活的,你都不知道我每日上朝有多累。”
陆珘立时咬着唇壁,眼眶红了一圈,在他深情目光注视下将头一拗:“哪里好养活了,分明事儿多的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又要这个,又要那个。”
“好养活的,只要是夫人养,便极好养活的。”他在她耳边柔声替自己辩解,唇角笑容如春风拂面,将她的手裹在手心,无不情真意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