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微微仰头,神思在消散如尘埃的往昔游荡,她的声音轻柔而飘忽,有几分不实之感:“我小时候收的的恶意比昌平侯夫人说的那几句话,分量重多了。我并不放在心上。”
“昌平侯夫人说我举止轻薄,没有错,我的确想要摆脱嫡母的束缚,掌握自己的婚姻,所以,我是有意同你接触,甚至,你并不是我接触的唯一对象。”
“她说我忤逆长辈,更是没有错,我同嫡母早就撕破了脸,视彼此为一生之敌,我同父亲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当年我入京,一是为了母亲的遗愿,二则,我私心里也想看看这个让母亲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或许,我也曾保留了一些天真,觉得他也会对母亲心怀愧疚,会因我的到来唤醒他对母亲旧日的承诺,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满足我心底对父亲的期盼和孺慕,呵……”沈清嘉毫不掩饰的讥讽道,“可我来到这京城,进了这沈府之后,唯一的感觉是替我娘不值。我恨他甚至一度超过了沈夫人。”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沈玄。
沈清嘉苦笑了一下:“昌平侯夫人说的没说,我本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想我若是有儿子,大抵也不会让他娶我这样的女人”
王璟静静听她的倾诉,没有打断,也不曾露出鄙夷之色,反而隐隐有种悲悯。
王璟未必像她那样敢于向整个世界的教条规矩挑战,可他愿意为了沈清嘉短暂的背弃自己的信仰,因为这是他爱着,亏欠着的姑娘,他不能共情沈清嘉所经历的痛苦,却愿意用最大的善意怜悯她。
沈清嘉收敛了刚刚激愤的语气,重新恢复平日里冷淡自持的样子:“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听大逆不道,你觉的冒犯也正常,我只想告诉你,你真的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我不值得。”
王璟很想握住她的手,在这种时刻表达自己的支持,可他克制住了,他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情整理成可一说出口的话:“沈姑娘,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人不能选择出身,可你承受着世间最大的恶意,却依然保持着内心的善良,我还记的那次见你,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你说自己举止不检,可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会不清楚吗,你行止有礼,从不越雷池半步,纵使有往来,也是我请求在先,我那样伤害了你,你却不计前嫌,仍然愿意用这样善意的口吻去评价我的母亲,和我。我觉得遇上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遇上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哪怕代价是,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我注定要为遇见你时那几秒如雷贯耳的心跳声而忍受漫长的心如槁木的余生。
王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给沈清嘉添加负担。今日一晤,他多少有些释怀:“沈姑娘,你一定,要幸福!”
话已至此,两人都明白,余生或许都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风撩起沈清嘉的裙摆,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她的生命里有太多太多不幸,所幸行中至途,尚能收获一份真挚的善意。
此刻,也许老天安排她和王璟这般草率的结局也是有深意的,毕竟老天爷都不忍心将王璟这样纯白的人拉进她不堪的谋划里。
日子波澜不惊,匆匆溜走了十数日。
这期间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沈清嘉回了封信给赵承策。
二是沈玄对沈清嘉好生安抚了一番,又赐给她许多钗环首饰,布匹衣衫。
三是沈夫人应邀去了宁国公府一趟,照例没有带沈清嘉。
沈清嘉,当然毫不在乎,眼下赵承策待着府里养伤,本就不怎么见外客,跟别说还是女客。再则说,沈清嘉上次已经吃过太急切的教训了,这次自然要矜持一点。何况,马上就是南巡扬州的日子了,她也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可对于赵承策而言,这十数天属实很难熬。
母亲大人不错眼的盯着他卧床养伤,还每天炖了各种各样的汤汤水水来投喂自己。那种带着药味的补汤,赵承策这种经历过军队大锅饭摧残的人,都喝的有些受不了。
再这么躺下去,赵承策觉得自己人都要废了。赵承策毕竟年轻,且那些伤真没伤到要害,他刚躺了半个月,就忍不住早起舞剑,给宁国公夫人愁的长吁短叹,泪眼婆娑。
赵承策没办法,只好依了母亲。
一日,赵承策为讨母亲欢心,捏着鼻子,把一碗补药干了。宁国公夫人果然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承策乘机提了提自己的婚事。
宁国公夫人,诗书世家出身,极看重女儿家的品性和闺誉。赵承策当然不能直言是自己喜欢,否则母亲必然先入为主,对沈清嘉有意见。
赵承策知道母亲在意什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娘,儿子跟您提过,儿子此番能囫囵个的回来,还仰仗一位姑娘相助。”
宁国公夫人面有异色:“是有这么回事,你不还特地在陛下面前给她求了赏赐吗,怎么了。”
赵承策八风不动:“那姑娘颇有几分侠义之风,娘,你也知道,我从小就不耐烦哭哭啼啼的女子,真要娶妻,还是希望娶能扛得住事的姑娘,你从前不是着急给我张罗婚事吗,我瞧着那姑娘就挺不错的。”
宁国公夫人扯开话题:“能为你操持家宅的姑娘海了去了,真想要性格强悍些的。我瞅着英国公府的小女儿也很不错,他家同我们关系又好。你若真感念那姑娘,金银财帛的,什么不能当谢礼,非要把自个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