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生性多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这两年间发生的事儿,并不像他从前的行事风格,缘何变得如此极端,无人晓得。
丑时,天阴沉得可怕,似是要下一场大雪,沈天山迟迟难以入眠,点了盏灯在案前读书,却听见一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查看,窗户突然被打开,从外面翻进来一个女子,正是乐恒。
“你……”沈天山问好的话还没说出口,见乐恒双眼红肿,想来已哭了好几天了。
“咱们私奔吧!”乐恒也没等他说话,直接说道。
“啊?”沈天山这几日冥思苦想,也没想到这么个主意。
“我想过了,我爹和你爹都担心陛下的心思,那是因为你家有军权,我爹是太傅,那和咱俩有什么干系?咱们一跑,便算是与家中割席,除了多些闲言碎语,对你我和两家都无甚坏处。”乐恒认真道。
沈天山拉起乐恒的手,在掌中捂着,她平时里血热,手从没像现在这般冰得可怕:“阿恒,若你我私奔,看起来是解了当下的困境,可之后呢?我们去哪儿?以何为生?”
“我……我们找个深山老林,打猎挖野菜,下山再卖钱呢?”
乐恒眼睛红着,眉头紧蹙,眼神里却尽是哀求,沈天山感觉自己心上被无数野兽撕扯,生疼:“阿恒,这事定有别的解法,如今非常时期,不宜轻举妄动,先等等看。”
乐恒眼泪又流了下来,靠在了他怀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沈天山环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乐恒哭累了,竟就这样睡着了。
沈天山扶着她躺下,用手抚了她眼角的泪,就坐在一旁看着她,端详着,一直坐到了天亮。
越是逆境,越不可轻举妄动,乐恒说得没错,这件事的核心还在沈家的兵权,而陛下从老王爷的事之后,就一直喜怒无常,想来是受了些刺激,老王爷当年同曾祖父学过武,陛下因此愈发迁怒沈家也是情理之中,此事,确实是得等。
这一等,就是三年。
戊午年七月,沈谢父子诱敌深入,在白虎关向西三百里处歼灭北丰八千人,北丰派使臣求和,兵部尚书高让主战,不同意议和,皇帝问沈谦如何看,沈谦说:“穷寇莫追。”,皇帝很满意,北丰派三公主祝嘉柔与太子魏慎和亲,皇帝允了。
九月,祝嘉柔嫁入东宫做了太子侧妃,成婚前,魏慎在乐府后门站了一夜,乐恒没有理他。
其实两年间,沈天山和乐恒的婚事虽然黄了,但打击过了之后,二人就又一切如常,该逛街逛街,该吃酒吃酒,也常同三皇子夫妇游玩,参加宴饮。几次碰上魏慎,乐恒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可以与他随意嬉笑,只是不再谈沈天山。
魏慎自觉不是没有机会,趁着父皇心情不错,试探性地提出想娶乐恒。皇帝想了想,太傅已是高位,若成了外戚,少不了隐患,但乐观颐十几年来如一日跟在他身边,并无任何逾矩,倒也没把话说死。
一日皇帝正在问乐观颐北方旱灾几时能休,是否需要祭太一神求天赐甘霖,乐观颐说需要。皇帝立刻着人安排相关事宜,遣走了礼部尚书后,皇帝又问:“那寡人给你女儿赐个婚可好啊?”
乐观颐连忙下跪道:“小女行事荒唐,但若陛下愿赐良缘,臣定感激不尽。”
皇帝再问:“你觉得太子如何?”
“小女顽劣,怎么配得上殿下呢。”
赐婚的旨意还未下,乐恒便听说了此事,气笑了,拉着沈天山的手就要去长荣城主街,沈天山失笑:
“你就这么不想当太子妃呀?”
乐恒看他一脸欠抽的样子,没好气道:“你再说一遍我死给你看!”
沈天山敛了笑意,道:“那你也不能以名节相搏,阿恒,这不是儿戏。”
“三年了大哥,这城里谁不知你我的关系?你现在跟我说名节?”
“那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他们二人的事儿,虽说在贵族子弟里传得真真假假,乱七八糟。但因为二人并未在公开场合有任何太过分的行动,加之婚事黄了俩人也没什么反应,是以至今仍然有不死心的人觉得他们只是兄妹之情,打小一起长大的,乐恒又惯是没规矩,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他俩要是手拉着手在这人山人海的地方走,还是在要赐婚的节骨眼,便非比寻常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沈天山把她拉了回来:“你再等等我,阿恒。”
乐恒还是被说服了,但心中气馁,便不理他,自己去了三皇子府去探望正在害喜的常黎。
“恒妹妹,太子的事儿,我听说了。”常黎面色有些泛白,形容消瘦,看来是折腾得不轻。
“连你都听说了……沈天山说让我等等他,我也不晓得该不该等。”
“我大抵是知道你们的处境的,当初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不过这三年,天山公子的才名愈发盛了,他作的文章诗赋深得陛下喜欢。”
“所以呢?”
“他原本就是有才的,但这风流才子的名声在从前,还真不是有意为之的。可这三年,他确确实实是故意让陛下知道他才名的。”常黎喝了口甜汤。
“那岂不是更出风头?”
“我的好妹妹。”常黎放下甜汤道:“他作文章诗赋,画山水谱琴曲,策论是一点也不写,朝廷的事儿也完全不参与,问他他就说不懂,只想游历名山大川,这久而久之,陛下对他就不太设防,反而很赏识他的才华。再有一点,他同我们往来最多,而众所周知陛下这几个儿子里,最不可能有机会的就是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