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额尔德木图的称呼全部叫出口之前踩了他一脚,让他把“殿下”二字硬是吞回了肚子里。
裴峋悠悠道:“我都明白在外面不能随便叫,带着面纱出来不就是不想被发现的意思吗?”
额尔德木图倒是不在意:“小裴以前也当过公子哥儿,懂得当然比我们多。那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啊?”后半句是对着乌恩其说的。
“恩和,”乌恩其讲出一个名字,“直接叫我恩和就好。”
“好,恩和……我对草原话不是很精通,您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裴峋问。
额尔德木图道:“意思就是平安,原先的嘛,意思是忠诚。”
乌恩其平静道:“都是我母妃起的,恩和是乳名,另一个,是叫我要忠诚自己的心。”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裴峋轻声道。
“这是什么?”额尔德木图问。
“古人的诗。”
额尔德木图叹气:“天下当娘的,唉。
“好了,我来找你们有正事,”乌恩其拍掌,将二人注意力拉回,“出发前我给你们的帕子,可有卖出去的?”
“当然有啊,您给了一打多一方,现在已经卖了三方出去了。”
“我问你,买帕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额尔德木图回忆了片刻,回答道:“好像都是……富家贵族?”
乌恩其点点头,跟她估计的差不多。草原人普遍豪迈,能有心情用这种精细手帕的人,估计都是养尊处优的富绅贵族。
“殿……恩和小姐,你还没给我们讲过这帕子是从哪儿来的?”额尔德木图叫顺口了,一时改不过口,被裴峋使了个眼色才反应过来,差点咬到舌头。
“你倒是会来事。”乌恩其扶额。
裴峋嘿嘿一笑:“我原先在家里是当老幺的,早就习惯看父母兄姐眼色了。”
说完他低下头去,但片刻间就调整好了情绪。
乌恩其敏锐地察觉到裴峋那一瞬间的情绪外露,挑了下眉,倒也没有揪住不放,转而回答额尔德木图的问题:“帕子自然是手绣的。”
“您、您还会绣花?”额尔德木图目瞪口呆。
“我当然不会,”乌恩其叹道,“你也真敢想。这些都是几个女子绣的。”
草原民风粗犷,不讲究的人会直接把兽皮制成袍子穿,而随着五十一部在对南边的战争中获利颇丰,不少人也追求起更轻便舒适的衣袍来。
南朝皇帝年迈昏聩,权力已经逐渐被几个皇子瓜分。这其中主战派乃少数,更多人倾向于以钱息战,每年给草原好些金银丝绸一类,以换来停战。
草原不缺会绣花样的女孩子,缺的是丝绸。桑树在这边气候下没几个地方能养活,非得是天赐宝地,日暖水长不可。至于养蚕的技术,那更是没几个人会了。
能饲蚕制衣的,多是江南妇女。如今南边以大河做天险,一时半会也打不过去。喀鲁王收了南边好处,便也暂退王城,只时不时命人去骚扰一下边境。
“我统共就这么些素帕子,全叫人绣了。南边的女人会做针线活来换钱养家,我想着,要是鹿角岘的女人也有本事赚钱,那她们能过的好些,咱们的生意也能好些。”
乌恩其说了这番话后,仔细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额尔德木图一咧嘴:“女人家娇嫩,哪能像男人似的养家糊口呢?”
还不及乌恩其说话,裴峋凉凉道:“娇嫩?我看你未必是恩和小姐的对手。”
乌恩其点头:“大家都是凡人,虽说男子身体普遍高壮些,但也有瘦弱的男人和强健的女人。更何况找法子赚钱,与强不强壮又无关。”
额尔德木图一笑,不说话了,显然是不以为然,又不好再拂乌恩其的面子。
裴峋却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无论老弱男女,大家都能过舒服日子,这才是天下大同。”
这番话说的让乌恩其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倒是没想到一个白面卧底还有这种觉悟。
察觉到她的目光,裴峋低声说:“你们嘲笑我罢,反正我是觉得,只要人们都能过的好,那我们吃些苦头也算不得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从小只能要饭,甚至活不到长大,有些人却因为生的好,一辈子都能锦衣玉食。可难道流浪儿就不想吃饱穿暖了吗?”
额尔德木图张目结舌:“小裴兄弟,你这话可不敢出去说,叫人听了小心挨打。”
乌恩其说:“裴峋说得在理,我能有鹿角岘一片地,固然有自己的本事在。可如果我父不是先王,我又算什么东西呢?”
“你们两个小疯子,哈哈,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啦!”额尔德木图笑着摇头。
“世道是会变的,”裴峋说,“再说啊,大哥你教育我就算了,教育恩和小姐,怕是不够资格啊。”
额尔德木图一挠脑袋,嘿嘿一声:“这不是恩和小姐脾气好嘛。”
乌恩其没有做声,她没兴趣和额尔德木图使劲儿争口舌,谁是谁非,是要看结果决定的。
他们几人在铺子后聊了这许久,又来了个中年的男客人,额尔德木图迎上去:“您要些什么?南来北往的我们这儿都有。”
那人摆摆手,自顾自地看了起来,额尔德木图也就不再絮叨,只是注视着他挑选。
他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绣花的丝绸手帕上,乌恩其适时开口道:“南来的绸子,精贵的很,统共就这么点儿,全在这了。”
那客人开口,一番交谈才知道,原来他是想给一位贵族的夫人挑个寿礼,好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