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其已经学了个七八成,说是城破南渡的根本无人看出破绽。何况还有裴峋这个土着在,只消说孟和是闽越妇人,旧习难改便可。
于是一切准备妥当,三人便在冬春交接之际奔赴千里之外,飞花抱水的江南。
一路上,三人从冬山如眠行至春山含笑,南国三千里河山,尽览眼中。
早春微雨如丝线般,落在人身上都感不到什么潮意,只觉绵绵软软的,很是新奇。那青石板搭的小桥上,还刻了飞禽走兽、烟波杨柳、鹢舟游人之类。桥两道熙熙攘攘,人比树梢头的嫩叶儿还多,小摊小贩卖糕点瓜果的一应俱全。连枝上鸟儿都叫得更婉转些,嗓音像被江南的甜水浸过,脆生生的。那条支流不知是从何而来,水色青碧,太阳一照,波光粼粼,流华溢彩,金翠二色交映淌过雨条烟叶,一路奔向远方或白墙黛瓦、或画栋朱帘的小楼。
临水的酒楼上,几桌人喝到酣处,顿觉天地一片混沌,宛如回到了盘古之前。一个歌女抱着铁琵琶,眉宇英气,五弦一扫,唱道:“天公倘言怜世间,开阳阖阴不作难。便驱飞廉囚下酆都狱,急使飞雪作水流潺潺。”
众人直嚷无趣,喝起倒彩来,闹腾腾要哄她下去。席间一高挑女子手托着腮道:“我觉着这词曲铿锵,怎么不好?”
“女人懂什么?兄台,你这夫人,个子太高,话太多!”
说话间,又有一妩媚歌女上来,一袭浅色衣衫,倒衬得人比花娇。她怀抱一把月琴,素手轻弹,起唇唱道:“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这下众人齐声叫好,酒楼里一片喧闹,那高挑女子却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动静不大,足矣让刚刚发难的那人听见。
果然,那人又道:“兄台,女人不能惯着,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这被屡屡点到的男子,正是裴峋,一旁的高挑女子自然是乌恩其。
乌恩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峋羞涩一笑道:“兄台切莫胡言,我家可是夫人做主,哪有我一个倒插门说话的份儿?”
众人见他如此坦荡,直言自己是倒插门,一时目瞪口呆,更有甚者,小声说他是窝囊废的。
“大点声,不是很能吗?”乌恩其不耐烦道。裴峋的话给她也吓一跳,他们本欲扮个兄妹什么的,可惜长得实在毫无相似,为了方便。只好决定说是两口子,再说孟和是乌恩其的姑母。
那男子被她一激,“噌”地站起来,两步走到乌恩其面前。乌恩其也好整以暇地起来,众人这才发现她比那男子高得多,挽起袖口的小臂线条流畅。她轻轻上手一推,那男子便打了个趔趄。
这一下对那男子来说很是丢人,他本来就喝了酒,现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抡起拳头竟要打人。
乌恩其冷笑一声,抬手轻松的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指用力,痛的那男人当即惨叫一声。
跟他一桌的狐朋狗友们看到这情况,一拍桌子全站了起来。乌恩其满脸无所谓,一群草腹菜肠罢了,连体格都瘦瘦小小的。
“丢死人了,不是瞧不上女人吗?还准备几个人打一个女人?”一位女子声音冷冷道。
乌恩其一看,正是方才抱铁琵琶的那位歌女。她本还在唱台上,轻轻一跃,就来到了乌恩其的身边。
这歌女落地无声,身手极为轻灵。更令众人合不拢嘴的是,她单手还持着那铁琵琶。
那几个男人看出来这歌女有武功傍身,一下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见那歌女没有要动手的打算,这才又找了几个挽尊的理由,悻悻离去。
“多谢这位姑娘了。”乌恩其对她笑着说。
这酒楼里其他人兴许都本事一般,但乌恩其能看清楚这位歌女的武功有多高深,不光有天赋,更是从小未松懈过的练家子。
才来南边,就遇到了这等人物,乌恩其很是惊喜。那歌女对她也满眼赏识,冲她一笑道:“我名陈羽鸿,小字雁行,如今在这酒楼里唱个歌儿谋生罢了。我见姑娘英姿爽飒,不知是何方人士?”
乌恩其也报上化名:“我们一家也遭了战祸,从北边逃来的。我姓祝,单名安,字恩和。”
这名字是她早就想好了的,祝是母亲的姓氏,恩和是母亲给她起的名字,被她用作正名的“安”字,也是“恩和”的含义。
“好好,祝姑娘,我看你也是有本事在身的吧?”陈雁行笑着说。
乌恩其早知道自己的程度远不及陈雁行,被她一眼看出,也是在情理之中,她略带疑惑道:“陈姑娘果然好眼力,只是不知您一身好本领,为何会在这儿唱曲子?”
陈雁行闻言,表情苦涩道:“家中出了些变故,无可奈何。”
又道:“不说这些丧气话,祝姑娘,我一见到你就眼热手痒的很,女子习武本不多见,咱们何不找个地方切磋一二?”
乌恩其自然应允,让裴峋先去登客栈住。孟和长老进城之后就先与他们俩分开了,说是要去找人。
艾若的桑蚕技术肯定和南方脱不开关系,孟和长老有自己的门道,也在乌恩其的意料之内。她出于尊重,并没有多去打问,只叮嘱孟和注意安全。
陈雁行身法极快,带着那铁琵琶,便往酒楼外闪。乌恩其全力去追,眼见追她不上,只得使出那招“千山人寂”,这才能跟上陈雁行的背影。
草原上的功夫多重力道,甚少去钻研各式招数,只求一力降十会,在身法灵巧上本就差南边功夫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