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包上插着树枝,上挂各色纸旗。风一吹,密密麻麻的晦涩经文便向着苍天挥动起来。叩首,再奉上血与酒,火与玉,乞求天地为人们降下福祉。
祭司领唱,余下众人一起低声吟诵。乌恩其亲自端了酒,于人群最前面祝祷。
属于草原的温暖季节已经到来。不久前分明还冷风如刀,一晃的功夫,大地便绿了起来。小小的马驹和羊羔纷纷离开母体,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是新生宣告的胜利。代表严寒与死亡的冬已经远去,接下来的日子中,水与草会像毯子一般铺开千里。
等待了一冬的人们摆脱如影随形的恐惧,将继续如同祖祖辈辈一般四散于草原的每一个角落,与牧群为伴,在这片天地间努力地生活下去。
她起初只是为了自己的命运不再收人摆布,为了母亲的愿望,这才奋力去向上爬。想着只要有朝一日站在最高点,就能获得完全的自由。
可一路走来到了今天,她却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把心愿同百姓割离开。一张张充满信任的面庞望向她,希望她能与先前的王有所不同,带领他们摆脱痛苦。
这一刻,乌恩其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她把手中的酒撒向大地,口里念着真心的祈祷。
一个部落的新旧权力交接之时,最容易被趁虚而入。但涅古斯却出奇地没有受到边境的骚扰,这不是因为乌恩其气运过人,只是因为周围两大部落有一件比盯着涅古斯更重要的事情。
二剑部落的七王子先前便被质疑过残害手足,虽说在唐兀王的加压下,并未对他严惩,但此事已然成为了种在二剑其余王子心中的一根刺。扎得他们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其余兄弟。
在前段时候二剑王子间爆发了冲突之后,他更是受到了千夫所指,一怒之下居然带着手下大部分人出走了。出发前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过了一两天,众人才发现他的妻小都已不在城中,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这些人整日盘桓在二剑的边境,时不时便去骚扰一下二剑的部队。因为人数少,又多是精锐,难抓极了。往往是守军刚收到消息,赶往他们突袭的地点时,他们就已经闻风远遁,前往下一处地方了。
守军只得马不停蹄地再赶过去,如此被溜了好几日,难免怨气冲天。
唐兀王原本以为自己能让孩子们手足和睦,却没想到被他偏爱的儿子回做出这种事情来,气得一病不起。原想着能揪他回来,关起门来自己管教,这一病也只得作罢。
他本就年事已高,眼看着就一日苍老过一日,再也无力攥紧手中王权。
说来也怪,他这么多年积攒的威势随着他的苍老,几乎转瞬消失了。像狼群中的老狼,被年轻的成员所鄙夷着,无人再记起他往日的辉光。
几个王子们为了监国的权力大争出手,以三王子和四王子为首,分成了两派,斗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七王子远远地煽风点火,整个二剑简直乱作一团,堪称鸡飞狗跳。
这一团乱麻中自然死了不少人,霍伦部便一口咬定出使二剑的使臣被杀,以二剑羞辱他们为由,硬生生陈兵边界,欲要收渔翁之利。
几方势力僵持不下,整个二剑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泥潭。霍伦部被牵制于其中,也半天抽不出身来,根本无暇再去顾及涅古斯。
南国一直没有动作也不算反常,虽说现在草原上形势大乱,绝对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可皇帝就爱缩着,有报国之心的文武百官也毫无办法。
霍伦没有把整个二剑一口吞下的本事,伺机咬几块肉下来倒不是问题。乌恩其不准备坐山观虎,若真能遇到什么机会时,她还远在涅古斯的王城,那必然是赶不及的。况且二剑还有韩应昌和雀溪两人在,有条件她还想把这二人带回来。
可涅古斯也才将将安定,她此时率兵去亲征极为不妥,单论她不在时,谁能暂为监国,便是个大问题。
更何况她现在贸然前去属于师出无名,难免导致人心动荡。她不喜欢战争,但看似她已经登上王座,可以安稳度日,实际上未来依旧充满动荡。等二剑和霍伦把局面稳定之后,涅古斯作为女人领导的部落就会成为草原联盟眼中的软柿子。
只要她不让整个草原臣服,涅古斯就永远笼罩在阴影之下。为了从这显然易见的牢笼里多开,一时的流血与冲突也是无可奈何。
乌恩其反感这些,不代表她会自拔獠牙,心慈手软在眼下情况里完全是贬义。她没有明着大张旗鼓的点兵,只是暗中令陈雁行训了几百精锐骑兵出来。
她本想先抓紧时间探讨出一个能改善女子地位的方案,却没想到二剑那边飞快地送了一个理由给她——七王子不敌兄长们,领着人逃窜进了涅古斯的境内。
如今的二剑与霍伦根本不拿涅古斯当回事,领着人便往涅古斯境内硬闯。此举简直把涅古斯上下的脸丢在地上踩,乌恩其想要发兵几乎受到了全部落的赞同。
眼下情况,什么监国,什么庶务都通通往后靠。乌恩其亲自率兵,留裴峋陈雁行和素夫人夫妻暂为代替她。
她本人则直接与还未回到王城的潮珞门汇合,两支人马一路赶去边境。
二剑王城外的那条大河蜿蜒奔流到了涅古斯便秀气了许多,不再是择人而噬的模样,但依旧浪声滔滔。二剑的追军已经过了河,刚好同乌恩其撞在一起。
乌恩其同二剑的两位王子对峙不久,还未来得及试探彼此,霍伦部便也赶到。三方齐聚,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