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驰以前老封闭着,不太关注这些,现在进入市局,接触的人多了,见的多了,无非就是好奇,在他的认知里,采样检验这种事一般都是由局里的法医或者专门的机构来做,什么时候医院也开始包揽这个了。
果真是那会儿被派去缅甸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之后就跟社会彻底断了连接,突然回归社会,还真不太适应。
“警医合作,全省首例,”陆风引笑眯眯的,“一看你就是刚进支队,现在医院可比以前先进多了,过段时间市公安局还要在我们院开设法医门诊,以后有谁要做伤情鉴定的,就不用来来回回跑,而且开出的鉴定结果都跟以前一样具备法律效力,多省事。”
江驰:“嗯。”
陆风引依旧不疲倦般地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或许是陆风引的聒噪起了些作用,江驰只得无奈地露出斑驳一片的后背,任由这个精神科医生来摆弄。
陆风引看上去不着四六、不太靠谱,但专业水平却属实是一等一的好。
他消毒时动作很快,包扎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短短十几分钟,他便将江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数处理完毕,就连肩头处的淤青也都得到了他很好的照顾——总之,他还算是个良心医生。
也许以前也总是给许愿包扎过,业务熟练。
“你来之前擦过药了?”陆风引收拾着东西,问道。
“嗯,擦过一些,”江驰抬了抬眸子,活动活动手肘,见陆风引神色不对,心下微微一动,“有什么问题吗?”
陆风引从容地把一次性消毒用具扔进专门的垃圾桶,而后摘下手套,道:“没什么问题,我是想说你处理得不错,只是有一点下次得注意着。”
“什么注意?”
“钝器击打,你身上的伤口面积太大,虽然不至于影响正常生活,但皮肤已经破损的情况下,最好不要直接擦药,”陆风引朝药箱处使了个眼神,“我没猜错的话,你擦的是这种药吧,这种药刺激性比较大,但相较于其他药物,更能促进伤口快速愈合。”
药箱还开着,里面正好有几瓶外用处方药摆放在最外层。
看上去应该是陆风引的私人药箱,里面的东西码得不算太规整,但各色各样都很齐全,甚至连板蓝根都零零散散放着好几包。
但是最外层的那几瓶外用处方药,让江驰觉得眼熟。
——正是许愿拿给他的那种,外包装一模一样。
陆风引顺着江驰视线看去,啧了一声:“怎么少两瓶,许愿已经偷偷给你带过药了?”
没细究陆风引的用词,江驰抿了抿唇,道:“是。”
“哎呀我就说嘛,他那家伙早来我这儿处理过了,怎么今天又突然打电话让我借药箱给他,”陆风引恍然大悟,大咧咧一拍手,“我还以为是他伤口又裂了,没想到原来为了是给你小子偷药!他这个黑脸的关公还挺会关心下属的嘛”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细细一想,却别有洞天。
首先许愿要在忙着办案脚不沾地的情况下见缝插针地给这位医生朋友打电话,告诉医生朋友自己要借他的私人药箱;其次是许愿自己必须知道哪种药能用,哪种药的效果更好;最后是许愿自己也受了伤,这才能有理由找这位医生朋友借药箱
江驰忽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许愿有些不自然的肩膀,没顾得上陆风引在身后的长篇演说,径自推开观察室的门。
难道这家伙也受伤了?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路人偶尔的轻微说话声,他看见墙边的长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些病人家属,也有病人自己拿着吊瓶出来散心的。
两张长椅,其中一张上坐着病人和家属;另一张则空着,角落里坐着一个许愿。
江驰快步走过去。
许愿睡着了,双目轻轻闭着,后背抵着医院雪白的墙面,为了办案来不及换下衣服,冲锋衣的拉链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棉质衬衫来。通过肉眼便能辨别出,那是一件很廉价的衬衫,但保暖效果一定很好。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江驰在他面前站了好几分钟,他眼皮也不曾动过。
人不是铁打的,支队上的这帮人经常熬着夜办案,累了便在车里补觉,饿了就上队里食堂蹭两顿,实在不行就点外面吃泡面,要么就一起约着下馆子。有的时候,为了一个案子来回奔波,连着整整一个月都不回家,是警察的常态。
这帮人,相当于用生命同淤泥里那些久不见光的沉疴周旋,用青春作赌注,换取一小片的安宁祥和。
就算是铁打的人,零件也会磨损老化,许愿不眠不休这么久,没道理不会犯困。
江驰站在他面前端详一会儿,心道队长闭着眼睛看上去倒是顺眼多了,没想到这人睡着之后的样子还挺好看。睁着眼睛的时候眼眸过于深邃,有些咄咄逼人,看得人忍不住想揍他,但又怕他。
毕竟新人总是怕领导,下属总是怕上司。
江驰也一样,面对许愿,饶是见过更大的场面也有点儿发怵。
思索一会儿,他在队长身边坐了下来——许愿堂堂一个副处级支队领导,在新型毒品出现之时所承受的压力不会比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少,甚至有太多事情,旁人没法儿帮他,他必须一个人担着。
就比如,新型毒品流入滇城、a级通缉犯离奇死亡倘若他们摸清了这其中的关窍,消息一旦向外界放出,那必定是一桩大新闻。到时候所有的媒体记者都会把目光放在警方身上,社会舆论会要求警方给出最为理性、最为公平、最为满意的处理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