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声音并不大,而记者一字一句有板有眼的声音随着名为空气的介质,一丝不落地传进了少年的耳朵里。
他迷茫地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画面上中年男人服刑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呈现在公众面前。
而后少年尖叫着扯断了葡萄糖的输液软管,蓝色的输液针随着动作而滑出手背,一串殷红的血迹呈弧线状洒在雪白的被单上。他狠狠抱着自己的头,揪着自己软乎乎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嘶吼。
他吓到了病房里其他几位病人,那几名病人受到他的感染,也先后尖叫起来。
一时间,砸东西、尖叫嘶吼、大笑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护士小姐被吓坏了,手里的苹果粒也被打翻,但她顾不上这些,她和同事们尝试着按住少年和另外几位病人,却被少年一口咬住了手臂。
“陆医生,快去叫陆医生来!”
“怎么杵那儿不动,”陆风引眉宇间满是疲惫,显然是刚处理完306病房的狼藉,他一边换着新的医用手套,一边从病房内走出来,声音比之前沙哑很多,却柔和得很,“来,到我的诊疗室去。”
少年单薄的身影晃了晃,在听见陆风引的声音后,那对犹如一潭死水的眸子微微闪动几下,露出几丝波光粼粼,而后又归于平静——此刻的他,就像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木头人。
陆风引像个操心的长辈,揉了揉少年软乎乎的头发,又示意护士小姐暂时放开少年的胳膊。
“余生,”陆风引微微弯下腰,像对待其他所有患者一样,耐心而认真的说,“这里太吵了,去我那儿看动画片,好不好?”
少年呆滞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江驰询问的目光朝陆风引投去,后者笑笑,朝江驰点了点头。
取得同意的江驰和许愿快步跟上他们,一同进了诊疗室。
陆风引说到做到,果真打开了诊疗室的电视。
诊疗室很安静,也很暖和,一道浅绿色的布帘将这里分成两部分——左边摆着各种评估仪器和治疗道具,墙上贴着人脑结构图,俨然是正经的诊疗场所;而在右边,布帘后的世界里则摆着柔软的单人床、电视机之类的物件,看上去充满了生活气息。
背景音是电视上播着的《天线宝宝》。
江驰很有眼力见儿地同许愿一起停在左边的治疗仪附近,目送着陆风引连哄带骗地将少年安排在布帘后的单人床上。
少年也很听话,眨了眨眼睛,任由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替自己脱下鞋袜,摆弄着自己的四肢,重新换上干净的病号服,又任由这位医生为自己掖好被角。
“余生,我帮你把水放这儿了,”陆风引将温水倒在一次性纸杯里,有意放缓了语速,神情温和,“渴了可以喝,别逞强,不舒服直接吐地上就行,一会儿我来收拾,明白吗?”
名叫余生的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
陆风引转身拉上布帘,无奈般地朝江驰笑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
三人坐在办公桌前,在《天线宝宝》轻松的背景音乐下谈起案子,但考虑到少年就在布帘后,故而几人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很多,几乎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
席间,江驰往布帘处看了几眼,随口问道:“这孩子?”
“你说余生啊,”陆风引面部轮廓忽然柔和下来,“他是我去年收治的患者。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在我们这儿有个统一的称呼。”
江驰问道:“什么?”
“来自星星的孩子。”陆风引说。
“来自星星的孩子?”江驰重复一遍陆风引的话,心中暗暗泛起波澜。
陆风引欲言又止,目光轻轻从布帘处挪开,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小江警官,如非特殊情况,我不能向你透露患者的病情隐私,连你家队长我都没告诉这是职业道德。”
江驰笑了笑,温声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许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盯着诊疗室墙上的人脑结构图。
“没事,”陆风引翻了翻办公桌旁的资料册,回忆道,“说起来,余生这孩子不是本地人呢,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科室坐诊,叫号的时候进来一个裹得很厚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深刻?”江驰问道,“怎么个深刻法?”
“那个男人戴着口罩,裹着厚厚的大围巾,看不清脸。他说他是外省来的,孩子不听话,也不爱与人沟通,”陆风引顿了顿,“那男人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让我给看看。”
江驰一愣。
确定是亲生的吗,一般情况下主动带孩子来精神内科检查的父母似乎不太可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
像是看出江驰心中疑虑一般,陆风引无奈地笑笑:“是亲生的,那男人用他老婆的身份证挂的号,把孩子带到我面前之后就去家属区等着了,但我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像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孩子,而是想着怎么快点把这个孩子丢掉。”
陆风引又道:“事实证明我想得没错,我给这孩子做完初步量表,发现他的心理状态确实出了点问题,估计得再进行详细的检查。于是我就带着这孩子出去找家属沟通,你猜结果怎样?”
“孩子的父亲不见了。”江驰猜测道。
“对,”陆风引无声地叹了口气,“我领着这孩子在家属等候区走了好几圈,都没见到他父亲。这孩子刚到医院,还不适应人多的环境,太怕生了,再加上我手头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怕他再出点什么别的事,就只好用自己的卡给他先垫了出诊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