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成天埋个头算什么,”许愿无奈地拍了把江驰肩膀,沉声说,“对不起,我跟你道个歉,你能力很强,我也不该说你是冯局硬塞进来的,只是当时在气头上,你呢,就当队长骂了些傻话,听听就得了,别往心里去。”
江驰抬眸望过去,有些局促地一笑,礼貌地后退一步,避开许愿的手:“队长,是我的原因,我我没觉得您做错了什么,毕竟走了趟后门才进的支队,我乐意挨训。”
许愿听得出江驰话里有话,只当他是心里还在生闷气,但案子紧迫,许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去楼上观察余芳了。
在楼上,许愿让江驰和其他同事先待一会儿。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许愿拎着袋小笼包上来:“中午没吃饭吧,在医院旁边买的,只有这个了。”
江驰接过装着小笼包的袋子,随手挑了个肉馅的,剩下的全让王辉和其他几个拿了去。
他干巴巴地啃着肉馅小笼包,嘴里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像嚼纸片儿似的噎人。
“豆浆,”许愿随手往江驰怀里塞了杯东西,“甜的。”
江驰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下意识地接过豆浆,豆浆的温热感传到手心,他有些怀疑自己和队长闹别扭的动机。
“对不起,”许愿双手轻轻放在江驰肩上,低头同他平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小江同志现在消气了吗?”
江驰别过头去,嗯了一声。
许愿放开他双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浅浅笑道:“脸皮薄。”
如果让很多年后的江驰来回忆当时的情景,也许心里会微微酸涩一下。
他的确是走了冯局的路子才进的支队,当时许愿时不时会借着这个来训江驰,江驰总以为队长在内涵自己,怕队长看不起自己走后门的行为,也讨厌队长身上那股子不太友好的“警二代”气息。
他跟许愿确实有隔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医院里他说许愿“交浅言深”的那番话,到底还是把两人间原本就成谜的关系又拉远了,仿佛隔着道稀薄的迷雾,双方都止步不前。
即便许愿不在意,但江驰在意。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过了好多年,直到江驰自己也长到许愿的年岁时,直到自己肩上也有了担子时,才真正明白——其实队长骨子里是个很好的人,队长对人的好从来不是外露的,而是在当事人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被队长保护起来了。
——“你之前让我做的,我让护士带余芳去了趟妇科,如你所说,她确实得过梅毒。”
陆风引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不知道许愿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江驰转过身,看见许愿正在与陆风引交流着什么,于是江驰也凑过去。
许愿接过陆风引手里的病历本,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字。”
医生的字果然一般人看不懂,江驰想。
陆风引拿回病历本看了几眼,一个没忍住,突然笑了出来:“许队,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啊。”
“这样吧,”陆风引说道,“我简单说说,余芳之前得过梅毒,根据问诊时她的描述来看,前期估计也没去治疗过,直到前两年出了问题才来我们医院的妇科挂了号,目前已经治愈了。按理说感染过梅毒的人群,治愈之后的tppa一般仍会呈现出阳性性状。不过它不能算感染梅毒的依据,而且经过后续的治疗呢,这类人群通常不具备传染性。”
许愿了然:“如果要知道周善和余芳到底是谁传染给谁,靠你们的医学手段应该检查不出来。”
“对,”陆风引道,“医学也不是万能的,这事儿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说得清。”
不知为什么,许愿总觉得周善在审讯室里说的并不是真话。
也是觉得自己下一句话有点冒昧,许愿清了两下嗓子才再次开口:“那余生呢。”
“什么?”陆风引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生有先天性梅毒病史吗。”许愿嗓音沉下去,他的嗓子平日里有些粗,听起来就像浑厚的大提琴,琴音低沉而总是带着磁性。
先天性梅毒,又叫胎传梅毒。
江驰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张了张口,只吐出三个字:“陆医生”
许愿也被这焦灼的气氛弄得有些紧张,面儿上却还是保持着沉着冷静,道:“有没有?”
余生小时候究竟有没有被传染,对于案子来说算是一条线索。这条线索直接关系到周善有没有撒谎,对于民警理顺周善一家的关系有很大帮助。
结果其实很显而易见,余生也许曾经被感染过这种胎传梅毒,许愿这样问,大抵只是图个心理安慰。
站在长辈的角度来说,看着身体那样羸弱、从小经历那般曲折的余生,许愿私心里希望余生没有被传染过那种病,他只是想余生能再健康一点;但是站在职业的角度来说,他又有点不希望余生没有,因为那将意味着整个案子会变得更加复杂,周善有可能在撒谎,那么这案子就又走进了死胡同,真正杀害王韬的凶手逍遥法外,警察拿这些人没办法。
许愿沉思一会儿,见陆风引没反应,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有没有?”
语气平和不算强烈,但那份藏在话语里的急切倒是真的。
江驰歪了歪脑袋,也附和说:“陆医生,这个问题很重要。”
陆风引那对棕黑的瞳仁在医院白炽壁灯的映照下眨了一眨,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颜色更淡了些,他看着许愿,笑了一下,认真道:“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是想听我说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