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捉摸不透的反应令闻星感到不安,好似头上挂了一把悬而未决的刀,不知会不会落下,也不知何时会落下,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
“闻星,我能问问你请假的原因吗?”魏兴茂喝下一口茶后,总算慢悠悠地开了口,看向闻星,眼角泛开一圈细密的涟漪,“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还是你生活里遇到了什么困难?”
闻星与魏兴茂对视,那目光不具有压迫性,却又好似洞察一切,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手指无措地纠缠在一起,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
“闻星,我还从没有告诉过你,面试的那天,你让我感到很惊喜。这不仅仅是因为你的专业能力,毕竟我见过太多出色的演奏者。你在他们之中,不能算是突出。”魏兴茂声音缓缓,含着笑意将已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化的往事摊开在眼前,“你身上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很符合乐团的表演需求。但你真正打动我的,是你对音乐的热忱。”
闻星的指尖发颤,心知这份迟来的夸赞别有深意,因而愈发羞惭,不敢应声。
“或许你还有印象,那天我问过你一个问题。我问你,手被扎到不痛吗?既然痛为什么不停下来?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回答,我从前也问过其他人,有人回答我因为这次的曲子准备了很久,有人回答我因为这次的机会对他来说很重要。”魏兴茂一顿,目含鼓励地看向闻星,循循善诱着,“你现在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吗?”当然记得。
那个答案,闻星知道自己不管多久都不会忘记,也不管多久被问起都不会有变化——
“我当时回答您,因为这支曲子还没有结束。”
因为曲子还没有结束,所以不可以中途暂停。
无关乐曲之外的一切,不考虑所有利弊,他只想弹好这一支曲子,为听众献上自己的最佳表演。
每当他按下琴键,音乐便仿佛自指尖融入他的血液,热烈涌动着,于脑海中汇聚,生生不息地回荡。
他从来不是为了要得到什么而去演奏,仅仅是因为怀揣着一份对音乐的热爱,赤诚真挚、简单纯粹。
魏兴茂点到为止,将话头转回来,“在我看来,你最近的状态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这次团里例行演出的安排你也看了,钟指挥没有安排你参与,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以不用来团里,去将你需要处理的事情解决好。”
“团长……”闻星错愕地抬起头。
“也不算是给你放假,只是给你个机会好好调整一下自己。”魏兴茂伸手拍了拍闻星的肩,看起来对他信赖又宽宏。
闻星眼眶微热,真切感受到团长对自己寄予的厚望,郑重地点了点头。
魏兴茂从抽屉里翻出记录团员出勤的本子,让闻星翻到自己的那部分写下请假日期、天数和事由。
闻星一一写完,准备把本子交还给团长时,手指无意间翻动纸张,看到了自己入团的日期。
2018年6月23日。
对着这个日期,闻星怔忪片刻,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个日期异常熟悉,就好像他不久前刚在哪里见过。
可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由于沈流云今日要去拜访几位收藏家,没空来接。闻星提前预约好了车,一下班出去就看到车子已经在路旁等待。
司机年轻话少,开车很稳。车内还用了柑橘味的香氛,清新好闻,令人放松。
路程不长,但行至半路又一如既往地拥堵起来。
闻星不习惯在车上看手机,总觉得会头晕,只好无聊地看着车厢内饰发呆。
他注意到了那个微微晃动的橙红色金鱼车挂,制作精巧,随风摇摆着,鲜活得好似在水中游动。
一连串泡泡从小金鱼的口中吐出,缓缓往上浮。
沈流云就站在生态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唯一的那条小金鱼看。
“沈流云,花我买好了,可以回去了。”闻星结完账,提着一盆绣球花回到沈流云身边,却发现他久久地立在一个生态缸前,似乎是在看里面的金鱼。
闻星有些疑惑,“怎么了?你想养金鱼吗?”
沈流云闻言转过头来,冷漠地吐字:“没有,我不喜欢。”
闻星觉得奇怪,只是问他想不想养,得到的回答却是过于严肃的“不喜欢”。
他们走出花鸟鱼市场时,沈流云自以为很小心地回了一次头。
闻星发现了这点,推测沈流云其实是想养金鱼的,不由得停下脚步,向他提议:“其实金鱼应该挺好养的,如果你想养的话,我们可以养一条。”
沈流云沉默了一会儿,这次他没有再流露出任何的不舍和犹豫,态度坚决地牵起闻星的手,带他回到车里。
静坐片刻,沈流云才说:“金鱼不好养,我养过。”
沈流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养过,毕竟过程实在是短暂。
十岁那年,他和美术班的两个朋友一起在周末去夜市玩。夜市里有捞金鱼的游戏,他用十块钱捞到了三条小金鱼。
三条小金鱼刚好够他们一人一条,沈流云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装金鱼的塑料袋回了家。
在沈流云有限的认知里,小金鱼应该用鱼缸来饲养,但家里没有。他便将洗手池放满水,把那条小金鱼放在了池子里。
洗手池来当鱼缸的优点是足够宽敞,缺点是很快就被人发现。
那条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小金鱼却在杜双盈踏进洗手间的那刻,引起了她尖锐高亢的惊叫。
作为罪魁祸首的沈流云未被苛责,杜双盈甚至不看他,只瞪着匆匆忙忙赶到现场的沈嵘,厉声质问:“你给买的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