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沧这才往里走去。
他嫌弃地瞧着桌侧那铺满羽毛的座椅,皱了皱眉,一手拂去绒毛,然后再坐下去。
桌上摊开的书籍上被标记了乱七八糟的字母,平板上的笔记也一团混乱。
“我以为,你这几天在室内安静学一些有用的东西,原来在学撕枕头?”
瑞娅抱住那个可怜的枕头,愤然道:“这门语言真的难!我第一次感觉智商受到挑战!”
斜阳背景下,窗外湛蓝的湖面比绸缎还光滑,反射的波光映在女孩棕色的长发上。如果,她的性格也像头发一样柔顺就太好了。
方时沧想起了钟离西檀的那两个孩子,他的小外甥,年纪更小些的时候有多么难搞。脑子虽然聪明,但在学习态度上简直是令人头疼,他应对这些还是有点经验的。
他将双肘撑在桌上,拿出曾使用过的平和语气沟通:“我知道你的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三个老师都被你换走,有点夸张。”
瑞娅对他这些成语一听就懂:“这跟我的性格有什么关系?我倒好奇,为什么换掉的三个法语老师都是那种刻板性格!我发明了一些独特的窍门来帮助自己记词性,却被他们直接否决,批评为不科学不严谨不正经……”
“你发明了什么窍门?”
“你真的想听?”
方时沧一看她这亮起来的脸色就察觉有些诡异。
他瞧一眼书页:“说说看。”
瑞娅坐直,清清嗓子。她还记得那晚方时沧让她保持距离,于是她没有坐到他旁边,只是将书本转了九十度,对他指着词汇表仔细划动:“你知道这门语言里很多词汇分该死的阴性和阳性吧,比如最基础的名词,女人是阴性,男人是阳性;母猫是阴性,公猫是阳性……我就感觉这世界不论有生命的物体还是没生命的物体,全都分成了男女,我每次开口说话都必须在脑子里回忆一下它们是男是女。”
然后,她蒙住一个词,指了指墙壁:“你猜,墙这个名词是阴性还是阳性?”
“猜?记这个应该有规律吧。”
瑞娅喜欢他这样放平了语气跟她讲话,终于有点长辈的美德,用和气的引导来进行话题,这让她心情不错。
“那位老师非要说没有规律,最多也只能根据结尾记点简单方法,所以本质上还是要死记硬背。”瑞娅移开手指,“unur,阳性。”
她又问:“窗户呢?”
方时沧看着她。
她自己答:“阴性。”
“它是一个口。”她把一个马克杯推到方时沧手边,再次自问自答,“咖啡杯呢?阴性。”
“摸摸看,”她拍了拍墙壁,“墙是实体的。再看杯子,杯子有一个口。这个口,是一个通道形状。”
“……”
方时沧没说话,隐约感觉太阳穴要不好受了。
“树是阳性的,花是阴性的。”
女孩很专注,倾斜上身翻着书页,干净、蓬松而富有光泽的棕色直发散些下来,扫过光滑的铜版纸,清爽到根根分明。
黄昏的千岛湖,上千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如绿宝石镶嵌在蓝水上,每一座岛屿都被断断续续的珍珠似的水网包围,天地之间只有纯净的绿与蓝。
你会以为,她也要讲多么纯净的话。
“还有很多近义词的阴性阳性,有尺寸大小的对立关系。比如说,椅子是阴性,沙发是阳性;月球是阴性,太阳是阳性;海是阴性,洋是阳性……”瑞娅不断翻着词汇表,“还有,交通工具多数是阳性,你可以这样联想,男人们基本上都是交通工具。瞧,规律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这并不总是准确,但我发现,大多数情况下脑子里先产生一些形象、形状,按这样记忆、推测不容易出错。”
说完,瑞娅见方时沧没说话,便问:“你认为呢?”
“……”
瑞娅看着他。
这个男人又穿着衣领扣得很整齐的白衬衫。从上次以后,瑞娅知道他的胸肌大概是什么质量了,那这人真是奇怪,难道偷偷锻炼吗?甚至腹肌,她的膝盖好像也隐约蹭到过,那种感觉……
加州海边那些男孩简直恨不得让所有肌肉晒到阳光下,谁会这样严实藏在宽松衬衣下啊,怪不得他没有女友。
她这一想,就更认定他保守了。
“你的老师,对你这些想法是怎么评价的?”方时沧维持着平静脸色,但似乎在忍着一些让人头疼的东西。
至少他没有立即嘲讽她。
瑞娅哼一声:“她说我,废料脑袋想什么都不严肃。”
“她还问我,那得是长了一个怎样肮脏的脑袋,才能总是联想到这些?”
“我就说,那怎么能怪我?要怪这门语言太复杂,而且它本来就属于一个情色味很浓的国度。”
说完,她略有些得意地坐正:“老师在母语氛围中长大,可能没办法体会我这种非母语学习者的特殊观察角度。我也是意外注意到的。”
方时沧一时没接话。
半晌,他起身:“你说的都是按自以为的多数情况来推测,确实不科学不严谨。我建议放弃这方法,按传统思路去学习和记忆。”
瑞娅打量他起身的动作:“果然,你也要被我的思路气走了,是吗?”
“我只是看出来你这种脑回路在任何方面都无药可救,不能彻底解决,只能侧面应对。从今天起,”他的语气放松了些,尽量给出一个长辈的包容,“你每天学累了可以抽点时间出去散心。”
瑞娅顿时兴奋:“真的?”
果然,这样的沟通比较适用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