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目光慈爱看了年黎一会,嘴巴又动了动,还想说话,却已经虚弱地发不出声音了。
年黎直起身子,凑近了听,听见奶奶声音虚哑地说:“小年我还没见到他”
年黎以为奶奶说的是她的亲儿子,他眼睛通红,紧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通知他了,他马上就回来,他已经在路上了,奶奶你再等等……奶奶你再等等……”
奶奶却笑着摇头,嘴巴又张开了两下。
年黎再次将耳朵凑近了听,却听见她笑着说:“我还没有见过……小年的爱人……”
年黎的身体一僵,肩膀开始剧烈的颤抖,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恨不得将老人的手捏碎,大颗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床上,哭的泣不成声。
他说:“奶奶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我这就打”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眼泪疯狂的涌出,晕染地看不清手机屏幕,可是他还是拨通了方玉泽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又变成急促地忙音,依旧是永远都拨不通的电话。
年黎将嘴唇咬烂,满嘴是血,他抹了一把眼泪,眼睛也红的滴血,却笑着拼命哀求老人说:“奶奶,我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一定让他来见你,奶奶我一定……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一定把他带过来,奶奶……”
“奶奶,我现在就去”
“奶奶,你等我……”
说着年黎转过身跌跌撞撞朝病房门口跑,却在即将要跨过大门的时候,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刺入心脏的冗长机械声。
滴——————
晚上九点,天黑的彻底,年黎一个人坐在太平间外的走廊里。
走廊悠长,空调开得很低,黑沉一直蔓延到深处,年黎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睡衣,手脚冻得苍白却似感受不到,手里紧紧攥着奶奶的死亡证明和医药费账单。
他还要等着奶奶的儿子来,因为他不是直系亲属,无权处理亡人的后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前面的电梯打开,传来一阵极为尖利的吵闹痛哭声。
年黎静静地转过头看过去,护士推着一个铁床出电梯,上面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和奶奶年纪差不多,不同的是她身边围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人,那些人抱着亲人的遗体失声痛哭,喊着奶奶,外婆,妈。
哭嚷声悲戚痛苦,甚至有两个人哭的失态,抱着老人遗体腿脚软的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小护士几分无措的看了一圈,连安慰都安慰不过来,这时忽然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哭着晕了过去,护士又慌忙喊了几人将她抬走。
在那一片混乱,只有年黎拿着属于奶奶的死亡证明,坐在角落里,漠然地望着不远处的混乱。
他像是在看一场电影,只有他一个局外人。
那一刻年黎切身的体会到,人就连死亡也会不同,有的人离开伴随着撕心裂肺惊天动地,而有的人却消失地默默无声,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是掉了一片落叶,不值一提。
耳边的哭喊声刺耳,在空荡的走廊被放大了数倍,年黎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上轻飘飘的几张纸。
一张死亡证明,几张医药费单,这就是奶奶死后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东西。
年黎一遍遍的看着纸上的内容,可能是眼泪已经流干了,年黎只觉得眼睛酸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年红玉”是奶奶的名字,奶奶不认字,唯一会写的只有她名字的这三个字。
5432元,是医药费单上年黎支付的费用,老邱说奶奶半夜去找他的时候,衣兜里将自己所有的钱都揣上了,那是她攒了那么多年的钱,五块十块,零碎又破破烂烂,全部都是她上街去卖菜攒来的钱,一共四千五百多,已经在奶奶进医院的时候付过一次了。
奶奶一辈子节俭,就算是病了,也担心会拖累了他。
年黎捧着那两张纸看了很久,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拨打了方玉泽的电话。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奶奶过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见见方玉泽,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让方玉泽知道。
电话打通后嘟声缓慢的响了几声,忽然变得急速,毫无意外电话又被挂断了。
年黎拿着手机的手缓缓落回腿上,表情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他早就习惯了。
方玉泽就是这样,身处高位,常年繁忙让他只以自我为中心,如果年黎是他的合作对象,可以给他带来利益,那么就算年黎半夜给方玉泽打电话,方玉泽也会接。
可是他不是。
所以只要方玉泽忙,只要方玉泽心烦,只要方玉泽有任何一点小事,他都会挂断年黎的电话,让年黎怎么都找不到他。
因为年黎是他生命里最微不足道的东西,甚至不如一只过眼的蚊子,因为蚊子还会让方玉泽费心思的拍一下打死,可他年黎不值得。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年黎打了一通就不再打了,他感觉特别累,累的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手机里急促的忙音一阵阵传来,他没有挂断,只是闭着眼睛任由这阵忙音在走廊里回荡。
他的思绪漫无目的飘,想起他出事后双眼蒙蒙才睁眼,那时候他失忆了,像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世界,奶奶佝偻着身子,每天都从家里带一份肉汤给他补身体。
天冷的时候,奶奶颤抖着双手从灶台下掏出烤红薯,满是老茧的手捧着热腾腾的烤红薯,颤颤巍巍的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