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玺凝思片刻,叩指道:“唤那个名叫鸢红的红倌人来。”
少臣打开门。
花娘在外,鬓边簪花艳红,颇有风韵犹存的味道,“客官有何吩咐?”
牡丹阁是最华丽也最昂贵的厢房,光是有钱可订不到,得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行。
里面的主儿却一直未曾点姑娘相陪,她唯恐招待不周。
因为这位拿的是从京城来的那位少卿大人的名帖,订下的这牡丹阁。
而沈少卿是太子眼前的红人儿。
她万不敢得罪。
所以,在听少臣说,找鸢红姑娘上来时,哪怕花娘心里有些惊异——鸢红上了年岁,又是早早破了身的红倌人,一般的达官贵人都不会点她,像牡丹阁的贵客,理应是慕施施姑娘美名而来才是,怎么也不该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鸢红。
但花娘见少臣气势,不敢多嘴,连忙应下,转身就去找鸢红来。
鸢红并不是她手头赚钱的姑娘,花娘一时还真没想起她住哪个阁。
沾着香浓粉脂气的水红色帕子在手中一扬,花娘急忙扯过身边的丫鬟小翠,“鸢红在哪里,快将她叫来,说是牡丹阁的贵客点名了要见她!”
丫鬟小翠立刻找来鸢红。
鸢红在鹊桥仙算不上多么美丽,多有才情,甚至连年轻这个优势都是没有的,住在最下等的红阁。
客人多是鳏夫或贩夫走卒之类,小翠来敲门时,鸢红正送走一位恩客,掌心里捏着客人留下的赏银,身上有些轻浮靡艳的味道。
赏银一两,但是就这一两,也得大半上交给花娘。
她起身,将碎银丢进自己的妆匣里。
妆匣里是她给闺女攒的嫁妆。
前些时日,这里面还颇为丰盈,如今却已空荡荡的了。
盖因她那个死鬼丈夫在外欠了债,被人打断了腿,还说要拉她女儿去抵还。
她自然是不肯。
含泪拿出这些年攒的钗环碎银。
就这样都还不够,还是施施姑娘好心,褪了腕上的玉镯给她,凑够了钱。
那玉镯水头极好,色泽如雪。
于鹊桥仙的花魁娘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
但她这辈子都还不上。
鸢红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她眼尾已生出了细细的纹路,那是什么胭脂水粉都遮盖不掉的,岁月的痕迹。
她原本也是庄户上好人家的女儿……
鸢红沉缅过去时,红阁的门被敲响,铜镜里那低沉的模样顿时不见,变成一贯妩媚泼辣的形象。
她一边披上薄透的艳色外纱,一边在急切的敲门声里霍地打开了门,“敲敲敲,催命啊,老娘才送走客人,休息会儿都不成啊?!”
门扇一开,小翠的圆脸露了出来,“鸢红姐姐,花娘有请。”
鸢红艳丽妆容的脸上透出一点警惕,“什么事儿?”
难道是她昨晚多昧下了恩客打赏的一块碎银的事情,被花娘给知道了?
还是今日出门采买胭脂水粉,多藏了份准备留给闺女的事情,被人给告发了?
四周都是耳目,花娘吩咐了找鸢红的事情不许大肆声张,虽然牡丹阁贵客……口味独特,可能人家就是喜欢鸢红这一款,但她们鹊桥仙有必要为尊客保守特殊癖好的秘密。
是以,方才敲门时,小翠都没大声嚷嚷。
此刻也压低了声音,“鸢红姐姐可小声些吧,是好事儿。今晚牡丹阁的贵客……指名道姓要姐姐您去伺候,可少不了您的赏银呢。”
牡丹阁只接到最尊贵的客人。
而她是“鹊桥仙”最下等的妓女。
鸢红不仅没有感觉到高兴,反而脸色都变了。
难道是因为那事……
-
“尊客,鸢红姑娘来了。”
牡丹阁熏香浓烈,艳色浮靡,虽然上了茶点美酒,李延玺却半点没碰,就连衣袂都仿佛不沾半点香气。
一盏茶的功夫,花娘小心敲开门,少臣转身,见跟着花娘进来的女子,正是街上跟沈姮姑娘婢女有过接触的——鸢红。
少臣命令花娘出去。
花娘离开前在鸢红腰间掐了一把,暗自叮嘱,“好好伺候着,惹恼了客人,仔细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尽管放心,鸢红一定将贵客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贴贴!”
待目送花娘离开后,鸢红深吸了口气,转过身,举止轻浮地抚着鬓边红艳艳的绢花,“不知是哪位客人要鸢红伺候?”
她一双妩媚的眼睛转动,目光很快落在临窗而立的男子身上,他戴着银色面具遮住面容,却并不妨碍那种神秘尊贵的气质显露,好像遗世而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