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舍不得银钱,或者没有银钱,请医买药。
去岁,在这种时日,沈骊珠都会带上药箱,到乌衣巷和贫民窟那边,给贫苦百姓施衣赠药。
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并不干涉她做这些事情。
今年有所不同,她是待嫁之身,马上就是陆家的儿媳了。
沈骊珠向长辈们请示,略提了提自己的意思,果然就遭到了舅母的反对。
“骊姐儿,你下月就要成亲,这个节骨眼上在家中安心待嫁才是,不宜抛头露面的,以免叫陆家和你未来夫君不喜。”
沈骊珠下意识说了句,“舅母,阿遥不会介意的。何况我戴着面纱呢,不算抛头露面。”
话落,沈骊珠一咬舌尖,知自己说错了话。
虽然大晋皇朝还没谁发明出“杠”这个字的含义,但骊珠说完明显感觉自己是在顶撞长辈了。
这种调皮、任性的话……
三年前被娇宠长大的永安侯府嫡女或许能跟长辈这般肆意,但绝不应该是三年后的沈骊珠应该说的。
因为在小佛堂里关禁闭的那一年,永安侯府那位老夫人派严厉的嬷嬷日夜训诫,罚她抄写经卷,教她什么是贵女应有的规矩……
就像原本新鲜娇艳,肆意生长的玫瑰,被修剪掉不乖巧的枝丫,放进不合时宜的花瓶里……
然后她终于如她所愿,变成了现在这般寡淡沉静的性情,和一言一行都规行矩步的模样。
沈骊珠神色恍惚了一瞬,连忙垂眸道:“舅母恕罪,骊珠不应顶撞您。”
谁知,舅母却并不怪罪,反倒眉眼都笑起来,“你们瞧,骊姐儿竟跟我打趣起来了——”
一句话,叫沈骊珠凌乱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最后,还是齐老太太发话。
“既然骊珠想去,就让她去吧。这是利民的好事,骊珠难得有这样的心,我们做长辈的不能阻挠。”
“且今年的雨水,相较往年都更为蹊跷,连续下了二十多日都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大了,听说已经有不少庄子都遭了灾。”
“就连官府都重视了起来,我们这些商户人家,平日里都是赚之于民,现在也该还之于民了。”
“老大媳妇,不止骊珠要去,我们齐家也该设下粥棚,熬煮姜汤,给那些遭了雨灾的百姓一口热饭一口热汤吃。”
舅母一凛,道:“儿媳遵命。”
之后,齐家在城西与城北设下粥棚。
沈骊珠便在旁边挂了个【义诊】的牌子,给染了风寒的百姓免费问诊赠药。
清淡的米粥与苦涩的药香交织在一起,于是这方天地也有了人间烟火气。
她悬着面纱,沉霭青衣,头上只戴着明珠簪,坐在简陋的案前。
纵使面前排着的长队,大多都是面色贫苦的百姓,甚至衣衫褴褛、乞讨为生的老弱病残,她眉眼依旧沉静如画,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变或者嫌弃,素手轻轻搭上他们的腕间。
有个蓬头垢面的乞儿,排队到他时,见着沈骊珠竟然都不好意思将手伸出来,反倒往身后一藏。
“嗯?怎么了?”这孩子才七八岁的模样,沈骊珠不禁放温柔了语气,“不是身体不舒服,要诊病吗,为何要将手收回去?”
她……是仙女吗?
乞儿痴痴地望着,怔怔地想道,然后脸红道:“奴卑贱,不敢脏了小姐的手。”
“没关系,在医者眼里,不分高低贵贱。”沈骊珠将他的手拿上来,“今日你我只是病患和大夫,好吗?”
“……嗯。”乞儿不好意思地点头,藏着黑色淤泥的手指头却依旧忍不住往掌心里藏了藏。
雨巷尽头,青碧石上,有人撑伞而立,遥远地望着这一幕。
水墨描色的伞面,映照着裴景澜白皙清润,端方如玉的面容,他站在太子身后一步的距离,声音极为轻盈地开口。
“其实,骊珠的性情已经与从前并不相同。”
他爱上的,是皎皎梨花下一舞倾国色,是摘星台上一曲《凤求凰》动了半个京城的,年少时鲜活明媚的沈骊珠。
当然,这种心意此生都不会更改。
就算她变了性情,他也只更添怜惜,心疼她的苦难。
但是……
“今日遥遥一见,臣总算明白,殿下为何也会为现在的她……动心了。”裴景澜的声音似要融入清冷的雨中。
太子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那一抹青衫上,只意味不明又似勾了丝玩味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