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顺着对方,刺一句“来看看你死了没”,让自己这股先前没来得及撒出去的火卸个货;可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他纵是浑身上下扎着再多的刺,都不忍心朝面前人回敬哪怕一句重话。
……这股被强压了许久的怒火,到底还是就地偃旗息鼓了。
“唔……此处饥寒交迫,脸色差点也正常,”温言将耳畔杂乱的长发虚虚拢到了脑后,本就苍白的脸色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更为虚弱憔悴,“这种小事,真是多劳柏二少爷费心了。”
“这种小事?”柏清河眉头一挑,将这四个字重复得一字一顿,怒极反笑道,“那正好,趁着今夜无人,温公子,我们来聊点之前言辞未尽的‘大事’,如何?”
温言嘴唇一抿,并未问对方具体指的是什么“大事”,而是意有所指地朝着拐角处投去了一个眼神:“柏二少爷,我耳力姑且还没差到这个地步。”
柏清河似乎也是刚想起来这不远处还有个小耳朵,有些含混地糊弄道:“他?他不算。”
将一切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及时知晓自己莫名其妙被开除了人籍的李符乐:“……”
“好,你说不算就不算,听你的,”温言十分好说话地一点头,“不过我记得,当日临走时我应当是把话都说明白了,柏二少爷,你就算要演痴情种,也不一定非得选这么个死缠烂打的演法吧?”
被扣了顶“死缠烂打”的帽子,柏清河倒是一点都不急着摘,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自顾自地挑着接了个话头:“那日只是温公子你抢着把话说了,我可是还有好些未尽之言呢……温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
温言微微颔首:“洗耳恭听。”
“那好……说起来,温公子可能不信,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再次见过你了,很多次,唔……比我俩在街上碰面那次要早得多,”柏清河说着,面上含笑,点数似的一根根掰着手指,在温言逐渐怔愣的神色下,将五个指头轮了个遍,“你说你后来翻过我的档案,那应该也查到了我当时派望尘去地下赌坊探查的事,其实那不过是个幌子,因为我需要让你、你背后的组织、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个略微有些警惕、却经不住见色起意的混蛋。”
稀里糊涂被塞了一口大瓜的李符乐:“……”
“只可惜,鄙人不才,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就是这么点刨根问底的好奇心,怕是实在如不了你们的意,”柏清河面上的笑意未达眼底,语气听起来却还是那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诉说着一件无伤大雅的小趣闻,“我那晚是不是同温公子说过,当年那个小男孩从老乞丐身边跑了……温公子莫不是以为,那个小男孩是负气离开了?”
“小孩儿而已,心性不定是常有的事,况且他已经努力过了,说不定也明白过来,有时候求不到的答案也是一种答案。”温言十分勉强地勾起嘴角,颇为通情达理地点评道。
“求不到的答案也是一种答案……”柏清河低声将这句话重复了遍,面上笑容一敛,目光死死盯着温言,活像是要将眼前人盯出个洞来,“说实话,这种狗屁道理,我长到现在也是一个字都懒得信。”
“罢了,说回前言……小男孩当时确实是有些生气,但这份生气,不仅没让他打响退堂鼓,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胜负心’。”
小男孩回到家后便翻箱倒柜、声势浩大地找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在柏夫人的带领下,第一次迈步进了地下赌坊,昂首挺胸,大手一挥,说自己要查个人。
前来接待的人闻言愣了又愣,中途几次三番地偷瞄柏夫人的脸色,却被对方一个嘘声的手势给糊弄了过去——别多嘴、少多问,反正又不是要他们找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个小乞丐而已,人家想查就查呗。
“地下赌坊的人动作利索,不出三日,小男孩便拿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柏清河说着,凑近了铁栏,“温公子不妨猜猜,在那之后,这个小男孩偷偷见过你多少次?”
……这就是让当朝那个只会满口“胡言乱语”的国师来算,怕也是算不出来的。
温言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反而是扯起嘴角,长出了口气。
“百密一疏啊……”
“所以我想,现在我们应当可以敞开心扉,好好谈谈了。”柏清河反问道,“对吗,温言?”
“是,”温言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他如今比以往要容易疲累得多,换了个姿势靠在墙上,脚上的铁链被带着哗啦作响,提醒着两人它的存在,“可是柏清河,我那日说过的话,是不会收回来的。”
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世人常言覆水难收,可见扎在心上的刺就算拔出来了,也会留下长好的疤。
“是,我知道,其实你骨子里根本就没信任过我,对吗?”柏清河装模作样地点了两下头,在铁栏上攥得发白的指尖却仍旧毫不留情地透露出了他的紧张,“你根本就不相信一个人……说难听点,一位与你身世相差巨大,有着云泥之别的人,真的会掏心掏肺地爱上一滩自以为烂掉的泥巴,一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对吧?”
“又或者,因为你见过了太多悲剧……就像我娘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经常写到的那样,你也从一开始就自以为是地给我安排好了一个所谓‘圆满’的结局,我来猜猜看……大概不过是顺利得个将军的位子,在一次又一次的封赏过后迫于制衡,去娶一个自己也许不甚喜欢但所有人都满意的女子,最终落得子孙满堂的俗套戏码,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