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向自己家里走去,同时继续前一天晚上他们还没说完的话题——经过缜密计算,他们存的钱足够在稍微偏僻些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如果想地段好些,那只能还房贷,目前以他们的还款能力,大约要还十五年。
植木笑说他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自己身体康健精力充沛,应该还能赚十五年的钱还房贷。
奈何意外突如其来。
失控的汽车冲向他们的时候,时间与思绪都被撕裂,事故发生只有一瞬,平一却如何都再也想不起来,连植木的话语都记得模糊不清。也许植木根本就没说什么,因为鲜血正从他嘴里大股大股流出,流了平一满身满手。
“植木老师,植木老师!”平一惊慌失措地大喊,他慌乱要捂住植木的伤处,但滚烫的血源源不断从他手指缝里涌出。植木是救了他,失控的货车本来是对着他们两个人。
植木有话想说,他抓着平一的手用尽了他自己最后的力气,他知道他死后平一身上会发生什么,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这些那些许多事情都还需要他,快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也许真的很重要,他死了会让别人痛彻心扉。
在抢救室外,平一脱力地顺着墙滑倒在地,像一滩被抽走精气与骨头的烂肉,走廊那头有一对夫妇哭嚎着赶来,正是植木的父母,听到唯一的孩子出事后他们老了足有三十岁,相互搀扶着都跌跌撞撞。对他们来说,平一是他们的仇人,可此刻,他们都没了复仇的力气。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替他去死!”他父母哀嚎着,对着平一又打又踹,平一脸上和身上的,都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的血。
“我也很想死,但我没力气了。”平一瘫倒在地上,茫然地回答,抢救室外的灯红得刺眼,这是他因为巨大悲痛而近乎失明的眼睛里唯一的色彩。
他瞪着这双蒙了灰的眼睛,平静地接过医院开出的抢救无效通知书和死亡证明,平一的父母已经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局面,最后居然还是他们最讨厌的这个人来操办他们唯一的孩子的后事。平一平静地处理了车祸事故的后续事务,又平静地护送植木去火葬场,然后又用他们共同存下来的、准备买房子的钱给植木买了墓地。精挑细选后,他买了双人的,想着不久之后再把自己也埋进去。最后,他把所有的钱都赠与了植木的父母,连带着他自己的,还写了证明。
一切都无波无澜,平一没有表情,没有痛苦和悲伤。
在某个时间缝隙里,他也略略惊讶于自己的无情无义,毕竟在面对植木的墓碑时,他都毫无泪意,他只是冷静地想,什么死法比较好看,上吊还是跳楼?
他为什么不哭呢,难道这只是他人生中匆匆划过的一笔?不,不是这样的,平一的大脑很迟钝,但秒似地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回到家的那一刻,他站在玄关处,看到敞开的窗户外吹进的春风刮起客厅米白色的窗帘,夹杂着栀子花的香味飘荡在房间里,飘进平一依然满是血腥味的鼻腔,那是植木在书桌上摆着的花。
如果是植木早下班,他就会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探出身子,对着刚进来的平一说:“你回来了啊”,带着一点温和,带着一点喜悦,微风一般。
以后,彻底残忍的现实里再也没有那声带着喜悦的“你回来了啊”,平一捂住脸,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