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木扯过一把纸巾塞到他手里:“怕给别人添麻烦?”
平一流着泪点头。
原来如此,植木恍然大悟,这种事不算少见,很多学生的家庭教育或多或少都有问题,在听到孩子受到伤害时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又给父母添麻烦”,在孩子求助时百般指责,在孩子忍无可忍终于反抗之后再居高临下质问他为什么用错方式方法。更何况现代社会里,受害者总是被注目更多的那个,平一又是毕业班的学生,看他遭受到伤害时候的表现简直堪称懦弱,就明白如果宣扬出去,对他必然是巨大的心理压力。
“你家里人知道吗?”
“以、以、以前知道。”平一哭得一喘一喘的,说话都不利索。
言下之意就是平一以前求助过,但无论因为什么总之是没有得到帮助,然后欺凌就一直存在。
“只抢了你的钱?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你走路都瘸了。”植木思来想去,还是谨慎地问出口。
平一面露难堪之色,只得低头,又急切地再次重复:“老师,请您不要告诉其他人。”
既然如此,植木就没办法,隐瞒在此时也成为尊重和保护,这又不是在医院治病,怎么能枉顾当事人的意愿,更何况结果是植木完全不可控制与预测的。
但总要说点什么,植木叹口气,放下手里的工作:“梅泽平一。”
“是,植木老师。”平一直起腰,哭得红红的眼睛十分可怜。
“你是没有错的,你的任何选择也没有错。”植木郑重地看着他说。
许是这句话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平一的眼睛里再次盛满泪水,簌簌落下。
他无声地哭了很久,植木坐在他对面,丝毫没有不耐烦地给他手里塞纸巾。等他勉强平静下来,植木才问他:“你从这里睡,还是我送你回去?”
平一沉默,听见了可没有答案。
见平一不说话,植木就起身去把侧卧打扫出来,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被褥,给平一简单铺了床。
瞧着平一躺下盖好被子,植木给他开了小夜灯,临走出侧卧前又道:“你是没有错的,忘记过去,不要去想以前的错误,就当过去的事全都没有发生过。你就只记得一件事,以后,你有任何理由去反抗,用尽你本来就有的力气。”
“可是……我不敢……”
植木蹲在床边,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讲:“你要勇敢起来,你已经长大了,要有像狮子一般的勇气。”
“可如果……,如果,我搞砸了怎么办……”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承担后果,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你不能畏惧,不能逃避,忘记这些事,不要惩罚自己,”植木伸手把小夜灯调整到合适的亮度,“晚安。”
“等等!植木老师!”平一开口挽留。
“嗯?”
平一从被子里探出头:“如果不能承担后果呢?”
植木想了一瞬:“也许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吧,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逃避。晚安。”
房门被彻底关上,不多时,来自客厅的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夏天(1)
兴许是有了共同秘密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反正从此,平一成了植木家的常客,植木不介意多做一个人的饭,也乐得有个人过来让屋子里热闹一下,但只要偶尔就行了,不需要每隔一天就来报道一次。
这周六,平一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拿着鲜鱼,在早晨九点敲开植木家的门:“植木老师!植木老师!快来炖鱼汤啊!”
过了五分钟,植木才一脸不满地开门:“你不睡懒觉吗?”
看来植木还是不了解渔民的生活,不然他就知道平一现在起床都是晚的。
对于植木的抱怨,平一笑着不在意,只举起手里一尺多长的活鱼兴致勃勃:“这是刚从海里抓来的鱼,炖汤和烧烤都好吃。”
植木最近就不缺鱼吃,而且全都是平一从海里钓来抓来的新鲜肥美的大鱼。平一学习不行,抓鱼的技术一绝,大抵将来是要继承他爷爷的手艺,成为一个优秀的渔民,指挥着船队远洋出海,满载而归。不仅如此,平一料理鱼类的手艺也极佳,各种鱼到他手里一定能被烹饪出最美的滋味。
平一轻车熟路进入植木家的厨房,从刀架上抄起菜刀就开始给鱼刮鳞。植木跟在后面,手里还端着两杯温水——他刚起床,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至于为什么是两杯,其中一杯是给平一的。
“暑假你起床更早了。”植木站在平一身后。平一刮鱼鳞的动作大刀阔斧,整个厨台惨不忍睹,最后还是得他俩一起收拾。
“因为要捕鱼,”抓到这么大的鱼,平一很高兴,连口气都雀跃许多,“早起才能抓到这么大的鱼哦!老师,有时间我带您去赶海啊?可以亲自捞鱼钓虾,那虾就有手掌那么大。”
他还比划了一下,手里的鱼直接逃逸到水池外,他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抓鱼。
看着成了战场的厨台植木一阵窒息,赶紧摇头:“算了,你可饶了我吧,我年纪大了,跟你们可没法年轻人比,让我彻夜捞鱼,简直是要我的命啊。还有赶紧把厨台擦干净啊,到处都是鱼鳞!”
没想到平一把这话当了真,诧异地转过头:“啊?老师您的年纪……”
植木实话实说:“我二十八岁,不到二十九。”
平一脸上重新泛起笑容,立刻拿起抹布:“我十八,和老师正好差十岁。”
“嗯嗯嗯,”植木敷衍,“我知道。”
两个人吃了顿丰盛的炖鱼,吃完饭后,植木负责洗碗,平一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见客厅茶几上摆着一摞书,平一小心地拿起来两本翻翻,一本是《万叶集》,一本是《古事记》,底下的是外国书翻译本,还有和歌俳句合集,都是些文学作品之类的,平一很少看也看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