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明话音一落,其余人纷纷叫好:
“小郎君此言有理,李将军敢应下这赌注么?”
“李勖,你敢不敢,给个痛快话!”
……
李家前来迎亲之人虽知李勖勇武,除温衡和几个军中心腹外,到底没几个人亲眼见过他上阵的模样,也不知他底细几何。先前听说要他射箭,心倒还能放得下,这会又说要骑马射箭,那悬挂物件的丝带细得一般人都看不清楚,如何在奔马上射中?
李二郎可别被这些门阀子弟激得失了理智,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边人正议论,早有谢府下人架起铜圈,一桶油浇上去,火焰“刺啦”一声烧了起来,红彤彤一片,接映天际晚霞。
李勖眸中金光跃动,道一声“有何不可?”翻身飞上那大宛马的背上,这马背上无鞍、侧旁无蹬,性子又奇烈,背上猛然落了个陌生人,当时便扬蹄尥蹶、嘶鸣着腾跃起来,想要把人掀翻下地。
“好烈驹!”
李勖赞了一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扯着浅金色的马鬃,原地立马转了一圈,大笑着跃出乌衣巷的窄门,朝着秦淮河畔一片空阔芳草地而去。
谢候看得心神激荡,率先登上高处,眺望远方。
只见夕阳之下,茵草之上,汗血宝马奋蹄扬鬃,马臀的肌肉随着剧烈的挣扎扭动在金辉下泛出流波似的光泽。李勖的功夫却刚中带柔,任马儿如何甩扭,依旧能稳坐其上,驾驭如常。
渐渐地,那马便停止了嘶鸣扭甩,随着李勖的驱驰而进。
“驾!”
只听李勖喝了一声,一人一马重新朝着谢府这边奔来。
众人赶紧从高处下来,给他闪出一方空地。李勖打马而入,绕着迎亲队伍行了一圈,随后猛地朝着王耀之而来。
王耀之只见烈马扬蹄于面前,一时肝胆俱裂,竟不知躲闪。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觉一空,原来是弓箭已被李勖取走。
急急回头,正见李勖拍马连越那三道火圈,勒马回身,忽然夹马腹一扭,张弓一箭,“咻”地一声,双阙之间一丝线应声而断,竹书落地,是为覆瓿之物。
李勖目光越众看向温衡,二人相视一笑。
方才打马经过时,得温衡提醒,他才确认所谓覆瓿之物乃是一卷竹书。
谢府门前再度安静下来。
李勖下得马来,爱怜地抚了抚那大宛马的金鬃,马儿竟也不躲闪,而是“咴咴”地叫了两声,低头在他肩上蹭了蹭。
还是谢候率先回过神来,朗声大赞:“好!宝马赠英雄,将军真乃英雄人也!”
一言既出,李家那方的人才想起来齐声喝彩,倒是王耀之面如土色,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平复过来,小郎君司马德明则冷哼一声,面色阴郁不语。
忽而一声“当”地锣音,知宾、赞礼携一众仆从自门内鱼贯而出,分列两旁。赞礼立于阶上,唱:“吉时已到。”
继而环佩叮咚,兰麝馥郁,百十来明眸雪肤的侍女迤逦而出,俱都披纱着锦,光彩照人。
门外众人一时屏气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李勖眸光微动,一眼便看到被众婢子簇拥于中间的高挑女郎。女郎头上惊鹤髻展翅欲飞,面孔为一柄白玉细骨纨扇遮得严严实实,唯执扇之手纤长莹白,指甲修得很短,其上未施蔻丹。
正欲上前,斜旁忽然闪出一位佩剑的年轻男子,眉鬓如裁,神情骄矜,昂然挡在他与新妇中间。
三十九郎谢候跟上前来,在李勖身畔道:“此乃先祖母侄孙,谯国何氏的何穆之。”
李勖微一颔首,端详起何穆之。
如今皇帝年轻孱弱,朝政大权握在会稽王父子手中,谯国何氏则割据上游荆江二洲,仗着地利与朝廷形成对抗之势。何穆之便是现任荆江二州刺史、南郡公何威之子,据传文能挥笔立就、武能以少敌多,志向更在乃父之上,是一少年豪杰人物。
何氏虽有异心,何威却有北伐之功,若非其余士族怕他一家独大,于后方多加掣肘,何威北伐的基业恐怕也不会功败垂成。
李勖幼年随父母渡江而来,曾亲眼目睹胡人铁骑下中原百姓的惨状,因此对何氏心存敬意,因就率先拱手道:“原来是何郎,久仰。”
何穆之“嗯”了一声,面色并不因李勖的态度而稍加缓和,依旧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论亲疏,十七娘乃是我先姨祖母之孙,我的表妹;论人物,我表妹有倾城之貌,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为人更有林下之风。李将军虽擅骑射,可光凭借武力,却是不足以娶十七娘的。”
李勖眉头微挑,余光瞥了一眼衣香鬓影中那柄扇骨光洁的纨扇:她排行十七,她亲弟谢候不过小她一岁,在族中却排到了三十九,可知谢氏子孙之蕃盛。
何穆之见他这个表情,以为他是怯了,语气透出几分得意,道:“依礼,新郎应该当场作催妆却扇之诗,如此方能迎走新妇。”
李勖点点头,作诗答对这些,他事前早有预料。温衡已经为他拟就了三首,他早就熟记于心,已经能写会诵了。
正要开口,何穆之却又道:“欸,既是作诗,自当有个题目。”
回眸看向身后,朗声道:“这题目如何拟定,为兄就不越俎代庖了,还请十七娘赐题。”
谢韶音事先并未与何穆之通气,这会儿却听得兴起,正躲在扇后弯唇,闻言稍加思索,娇声道:“请李郎以’蟾蜍’为题作诗。”
蟾蜍,癞哈嬷也。
这是讽刺李勖癞哈嬷想吃天鹅肉呢,在场众人无不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