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不动声色地下了地,往柜子处走去。就在她要打开柜子时,她左手一错,迅速拧开门把跑出了房间,并在离开的房间的瞬间反手关上了门。
她背靠着房门平复情绪,未料眼前的景象令她一愣。夜里熄了灯,小楼四面却有光。这些光不来自壁灯,而来自墙壁上镶嵌的夜光石。每隔五步便有一颗夜光石,墙面上的镜子倒映出夜光石,使得夜光石的数量翻了倍,蓝莹莹的光照亮了整栋楼。
白薇往楼下大厅望去,厅内的鸟巢静悄悄的,黑莓应该已睡熟。她想了想,继而顺着二楼的走道往前走。黑莓说过,诺兰也住在这一层。窗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鸟居?她直觉有必要将此告知诺兰。
然而下一秒她又犹豫了,诺兰值得信任吗?如果那只眼睛就是他的手笔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觉得整个人泄了力。她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像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到不了终点又回不到。
怎么办呢?
离开鸟居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窜起,可下一秒又被她否决。她走出了这幢房子,又该去哪里?鸟居甚至是独立于多伦的一个未知空间,门外的世界是她所不能想象的。
她坐在了楼道的地板上,茫然又无措。她仰着头,后脑勺抵着护栏,望向小楼的穹顶。
穹顶外,繁星漫天。
满天星辉璀璨却照不到她这一处角落。
怔然中,她左手侧的房门开了,有光从门内洒出,光中站着诺兰。他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正向她看来。
“怎么坐在地上?”诺兰问。
白薇不答。这会是一个很长的回答,她不知从何说起。
“诺兰,”好半天,她开了口,“我的房间外有一只眼睛。”
诺兰看上去有些惊讶:“眼睛?在这里?”
白薇点头。
“不可能。”诺兰蹙眉,“那些‘眼睛’进不了鸟居。”
白薇抿了抿唇,不说话。
“你先起来。”诺兰向白薇伸出手。谁知她睬也不睬他伸出的手,兀自抱着膝盖,姿态防备。
诺兰叹了一口气,索性将她抱了起来。小小一团,轻的像一只猫儿,看上去乖巧极了。可显然这只小猫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听话。
白薇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立刻挣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别动。”诺兰低声说。
“你说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白薇知道挣不过,于是别过头闷声道:“很大一只眼,半个眼珠子有窗口那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诺兰沉吟半晌,抱着她走到了二楼的尽头。他单手推开走道尽头的窗,曲指敲了敲窗棂。不一会儿,窗外的空气一阵流动,一只半人高的大眼睛出现在了眼前。
白薇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是它吗?”诺兰问。
那大眼睛见了诺兰,似有些瑟缩,眨巴着眼不敢靠近。
诺兰对白薇道:“这不是我们之前在瓦多佛庄园见过的‘眼睛’,它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或者我们该叫它‘鸟居’。”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鸟居能随处浮动吗?”诺兰说,“因为鸟居本身就是一个会浮动的生命,不过它的年纪很大了,这些年浮动的时候不多了。喔对了,它也来自东国,在你们的国家,人们叫它‘蜃’。”
蜃?白薇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隐约想起莲夫人曾与她说起过这种古老的生物。夏茵之北,有气名蜃,其形不定,变化多端,喜食梦境,天真烂漫。
“整条街,包括我们所住的房子,都是蜃的一部分。”诺兰继续说,“你刚刚是不是做梦了?这些年,这里安静了些,我和黑莓是不做梦的,鸟居自然觉得寂寞。难得来了客人,还是会做梦的客人,它大概激动了,这才吓到了你。”
白薇看了看窗外硕大的眼睛。此刻再看,这眼睛再无半分吓人,反倒像个气球,呆头呆脑。
诺兰又敲了敲窗棂:“吓了人,还不过来道歉。”
鸟居腼腆地往窗口靠近了几分,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看向白薇。
诺兰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景和物?鸟居擅长化像,它见过的景,经历的事都能化成影像。它的年岁比你大得多,所见所闻也比你多得多,你想看什么景象,大胆说吧。”
白薇愣了愣,继而脱口而出:“我想看看……夏茵。”
夏茵,那个她出生却从未得见的地方。
话音刚落,窗外的夜色陡然起了变化。墨色的夜幕淡开去,化作了雾霾蓝的水。轻纱一样的长河蜿蜒开,流水淙淙,涟漪朵朵。
有莲花坞自拱桥下驶过,坞内女子面笼轻纱,倚舷而坐,眉眼轻挑便是一抹春色。桥上书生懵懵怔怔,红着脸往桥下掷了一枝裹着布帛的桃花枝。有燕飞过,衔走了桃花枝。卷着细枝的布帛散开来,飘飘摇摇落上了莲花坞。女子捡起一看,帛上一首七律情诗,墨迹未干。
白薇看得正入迷,忽然幻象消失,窗外复归一片夜色。大概她眼底的失落太过明显,诺兰说:“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还想看,往后有的是时间。”
诺兰合上了窗子,却也不把白薇放下来。白薇心中的猜疑淡了,便也不排斥这样的怀抱,诺兰的怀抱温暖而干燥,很舒服。
“想睡了吗?”诺兰问。
白薇摇摇头。噩梦惊醒,睡意已无,她并不愿回到那个孤零零的小房间。
诺兰听罢,抱着她转身往回走。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前,单脚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