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明珠来到寝卧前,人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了清淡苦涩的药汤味,她“砰”地推开门,里头坐在床侧的消瘦男子后背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脸。
乌明珠一双泪目满是幽怨怒气,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看见乌行止手上还拿着一只纸扎的红梅,估计又是甜儿怕他被关在房内无聊憋闷,做给他当玩具玩的。
乌行止被子桑妙仪用神血喂过几次,身体大好,只是神智依旧时不时不清楚,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仿佛三岁幼童一般只知吃喝玩闹。
虽然心智不全,但孩童的感觉敏锐,乌行止无师自通地察觉了眼前这个被称为他妹妹的生物浑身散发着不善的气息。
他想她应该是心情不好,于是乌行止犹豫片刻,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弯了起来,将红梅递给她:“送给你。”
乌明珠大步走过去,她没接,反而一把打掉了那枝梅花:“你什么都不知道!”
乌行止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一声不吭,低头想去把落在脚边的红梅捡起来,却被乌明珠瞧见,她一瞬气血上涌,从小娇纵的性子此刻再次爆发,绣鞋狠狠一碾,梅枝破碎,花瓣零落,一抹芳菲转眼成纸泥。
乌行止的手顿住了,又微微地颤抖。
乌明珠两只眼睛都被泪水泡得红肿,视线模糊,她一把推开僵硬如木的乌行止,冲到床榻坐下,呜呜咽咽地开始痛骂一切。
她说她一点也不伤心,苍以朗那家伙从来不管她的死活,估计早就把她这个亲生女儿忘在了脑后,连人死的消息都隔了几日才由外人嘴里传回千寻云岭,想必他临死之前也从未想过对她嘱托什么。
乌晚秋是死是活她也不在乎。左右这个亲娘早就遁入空门,每日吃斋念佛,对待庙堂的佛像都比对她亲切,如今下落不明,指不定是满心欢喜地抛下她这个累赘得道升天去了。
至于晚烛姨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下又有了呼吸不畅、险些厥过去的势头,一双泪光盈盈、同乌行止有几分相似的桃花眼瞪着他:“你若是还有心,为什么不清醒过来?!”
“晚烛姨她伤重,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如果,如果不能”
乌行止慢慢地直起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面上一派茫然。
他到底听懂没有?
乌明珠扑过去揪住他的袖口,整个人摇摇欲坠,泣不成声:“哥哥”
如果晚烛姨也没了,那我只有你了啊,哥哥
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掉在他的袍角,洇湿出圆圆的痕迹,哭了许久,手中拽紧的人依旧一言不发,手指冷得像冰,仿佛被她这幅癫狂模样吓傻了。
可是从前,只要她一伤心,他就会温和又无奈地朝她微笑,替她擦拭眼泪的啊。
“你为什么不能变回原来那样?”乌明珠抬起朦胧泪眼,心痛如绞,仿佛走钢丝之人牢牢抓紧手中唯一的平衡细木,指望依靠那一点虚幻的支撑挽救自己不坠入万丈深渊,“变回去啊,求求你就当是、是为了我——”
救救我
我不想要一个人
头顶上忽地落下了一只温热手掌。
熟悉而久违了的声音低哑响起:“多漂亮的美人,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乌明珠蓦地抬起脸,对上那双如大梦初醒一般带着一丝疲倦的桃花眼。
见她怔然,桃花眼潋滟,朝她弯了起来:“不认得我了?”
清醒过来的乌行止朝她伸出手,同她抱了个满怀,宛如叹息:“我是哥哥啊。”
乌行止一直知道,自己是乌家的耻辱。
文不成武不就,千寻云岭所有长老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头痛。年少时他就不喜修行,听学练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结业时只能仗着乌家少爷的身份,让那些老古板们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因为他修为平平,几次外出前往其他宗门春读时都丢了脸面,连带着千寻云岭的名声也一落千丈,外宗修士长辈谈起皆是摇头叹息,道乌晚烛这样的巾帼英雄怎会生出这样一个草包。
面对这些讥讽质疑,乌行止却总是一笑置之。
并非有意同乌晚烛作对,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乌行止的父亲去得早,听说也是死在了仙魔大战当中。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散修,修为平平,家世平平,唯独生得斯文风流,性格温和多情,这才将千寻云岭的大小姐迷住,娶了回家。
兴许他就是继承了父亲的平庸资质,乌行止乐观地想,反正他也胸无大志,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弄猫斗狗、走街串巷中也就过去了。
除了偶尔对上乌晚烛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时会有些许心虚,以及被长鞭甩身后的火辣痛楚,乌行止在千寻云岭里的日子还是十分逍遥快活的。
可如今才知晓,风平浪静皆是表象,不过有人替他撑伞前行,替他遮挡了一身风雨而已。
“岭主被魔气击伤心脉,我已用银针封住几处紧要关窍,暂时保命。但接下来如何,还要看岭主自身造化。”
岭主大屋内,子桑妙仪放下药箱,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自打她被请来千寻云岭之后就没停歇过,先是治疗乌行止的疯病,随后有是乌晚烛重伤,她忙得脚不沾地,连一贯冷漠冰霜的美人面上都泄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过,我在治疗当中还有意外发现。”子桑妙仪啜饮了一口热茶,又道,“伤你娘的人,同当初害你的应该是同一个。”
医者多验伤,尤其他们同是修行中人,从伤口的走向、魔气的凶烈,都能看出出招之人难掩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