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来了,母亲重新获得了幸福,或许一切都会变好。他如此在心中想着。可有人却显然不这么想。
“我说话时,请你不要打断,这是最基本的礼仪。”男人仍在笑,笑得很是挖苦,仿佛是嘲弄妻子的教养。
爱丽莎的欣喜像是风中残烛,那样飘忽,那样颤抖,扑闪着抖动,又扑闪着熄灭。她讪笑着,又回到那副低眉的样子:“对不起……”
霍因霍兹紧攥着高脚杯,指根攥得发白。
静候吩咐的侍从们仍沉默,仿佛被割去了眼与耳,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桌上只剩下一个人笑,他笑得很是温和,继续讲着今后的安排。
“……他们想要将我驱赶出他们的圈子,我会让他们后悔。等我再回到王都,我会叫他们所有人好看……你们怎么都愁眉苦脸,我回家了,你们难道不开心么?特别是你,????,微笑是贵族的基本礼仪,不要学你的母亲。”
啪。忽而一声碎裂巨响刺痛在餐桌下。
空气一时凝滞,男人的脸色沉得令人感到窒息。
“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霍因霍兹平淡说道,他弯下腰捡起玻璃残渣。
缪伊缪斯见到霍因霍兹飞快抹了下眼角。那动作实在太快,快到霍因霍兹重新站起身时,这张孩子的脸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那笑容很淡,恰到好处,令缪伊缪斯想叫他别笑了。
孩子气
缪伊缪斯终于得知了有关这个诡异家庭的一切。
父亲名为纳贝流士,出身贫寒,在艺术与音乐方面小有才华。凭借这份才华与容貌,他获得了一位贵族少女的倾心,并通过对方的私下资助,进入皇家魔法学院修习。
少女名为爱丽莎,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其上有两位兄长与一位长姐。在当时爱丽莎背后的家族已逐渐走向衰落,迫切需要下一代重振家族荣耀。被寄予厚望的两位兄长相继死于意外,将派往联姻的长姐同样因病去世,不幸似乎笼罩住了这个昔日昌盛的家族。
作为最小的女儿,爱丽莎从小被掩映在姐姐的阴影下。长姐的优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妹妹则是家中无人在意的影子,没有谁期望她能做什么。这样没有主见的女孩,却成为了这个家族仅存的血脉,将继承这份庞大的遗产——贪婪的远亲们盯上了她,未婚的青年们同样视她为羔羊。
就在这时,在这所有人都未曾预料之际,爱丽莎被诊断怀有了身孕。人们这才发现,这位总是低垂着眉眼的少女,早已与一名平民男子有了私下的交往。
当羔羊被束于高塔闺阁之中时,早已有猎手悄然逼近。
沉醉于昔日荣光的老家伙们,绝不会允许血脉被玷污,更不允许外来的下等人夺走属于他们的一切。没有谁知道,那位名叫纳贝流士的青年是通过何种手段,获得了这个家族的认可。
当女孩再一次出现在贵族聚会中时,人们在她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幸福。爱丽莎怀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她身旁站着俊美的丈夫,皇家魔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证书即将被亲自送至府中,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他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过后,纳贝流士就任高职,爱丽莎与年幼的孩子则被送出王都,隐居在偏远的庄园中,这一别就是十年。
“与生俱来的艺术才华与优秀外貌令他心高气傲,成功跨越阶级的经历更是助长了他的野心。可低下的魔法天资与从政能力,却使他在权势漩涡中痛苦不已。他自卑而自傲,执着于贵族身份,对乡下的妻儿漠不关心,甚至视其为污点……这样的人却突然回来,应该不仅仅只因为仕途上的短暂失意。”
年仅十岁的霍因霍兹坐在禁闭室中,低声自语,梳理着他血脉上生父的一切。他脸上的神情是近乎成年人的早熟,他评价着自己的父亲像是评价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缪伊缪斯靠坐在一边,见到这样的霍因霍兹,竟一时短暂失神。他还记得眼前的小孩白天时和小狗玩得开心的样子,此刻的霍因霍兹令他感到陌生。
哪怕是若干年后的成年版霍因霍兹,也绝不会露出这样冷酷的表情……至少在他面前不会。
从小生活在乡下庄园里的孩子,怎么会对父母辈的事情了解这么多?霍因霍兹说话的口吻简直不像一个孩子。这一刻,缪伊缪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异常早熟的人类幼崽,恐怕在更久之前已结束了自己的童年期。
是在仆人们的窃窃私语与目光中变得敏感?还是母亲的脆弱迫使他将自己变得成熟?缪伊缪斯用未来霍因霍兹所教给他的知识,试图描绘出这个孩子的新路历程。
与亲生父亲的第一次晚餐,在打碎杯子中结束。
十岁的孩子被下令关禁闭,因为他做出了“没有教养的冒失行为”。这应当是霍因霍兹第一次被关禁闭,浅绿的眼睛震惊得几乎睁圆。他看向坐在父亲旁边的母亲,女人却笑着看向她的丈夫,抽离的视线十分刻意。
绿色的眼睛缓缓暗淡下来。
“无论如何,他的回来对母亲的身心总归是有好处的。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对我严厉一些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孩子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面包,又皱眉将其丢回到盘子里。
“怎么这么硬……”霍因霍兹嘟哝着,将盘子推得更远,环抱双腿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中。
缪伊缪斯虚空戳了戳对方的脸:“喂,你刚才在餐桌上都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再不吃的话,身体会受不了的。你父亲可是说了,要一直关你到明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