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该醒了。”
于是,百年间从未有过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细细的线尾比魔王更早苏醒,感知到熟悉的气味,灵巧地扭动起来。
它转瞬缠绕住一截手腕,缠得很紧。甚至为了防止“猎物”逃脱,末端的桃心尖钻入线尾与手腕间,不知死活地把自己绕成结。
至于手腕的主人,则僵硬了全身。
钻石心脏
缪伊做了一个梦。
作为魔王,他的生活并不算闲适,除却基础的公务、课业,他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进行冥想与消化,与所吸收的污染作精神斗争。真正能安心入睡的时间极少。
他习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休息,几乎是倒下便能陷入深度睡眠。至于入睡后的危险,缪伊并不担心,因为身后那人总会照看好他,并会适时叫他醒来。
他梦到了很久以前,大约是一百年前的时候,他刚被霍因捡回到魔王城。“捡”这个词用得不错,那时候破破烂烂浑身是血的他,确实如同垃圾被霍因抱在怀中。
深渊全境溃败,魔王们纷纷陨落。1区魔域处于深渊最上层,遭受过最凶猛的入侵与混战。当踏足这片土地,满目皆是疮痍。唯有被尘埃掩盖的废墟,铭记着王城昔日的辉煌。
留守在此处的恶魔们,均是已故大魔王之部下。魔王最后一次离开深渊时,砍断自己的一只角,留存城中。当有一天,一个阴灰色的日子里,这只角化为烟雾浸入空气中,淅淅沥沥弥散至整座城,而后遍地滋生出黑水晶,恶魔们便知道,庇护深渊数千年的那位魔王,已永远离去。
这些黑水晶是王的遗骸,亦是王为他们所留下的最后庇护。有的恶魔携带几簇黑水晶离去,进入下层的魔域,去往受污染波及更小的地方。更多的恶魔选择留守城中,以城中黑水晶为食,勉强维持神智与清醒。
入城时,缪伊听到有恶魔嘶哑着问:“是来要黑水晶的么?往东一直走……现在只剩下那块地方还有了。”
恶魔靠城门而坐,眼中无光,气息虚弱,却又毕竟顽强存活着。
将缪伊抱在手中的青年,沉默不语,顺着恶魔所指的方向行去。缪伊日后回忆时,想起那应当是一座纪念公园,中央竖立着的是魔王的雕塑。也许是出于对王的敬意,雕塑周围的黑水晶还算浓密,没被采摘干净。
冷硬的雕塑刻下魔王旧日的威容,那应该是他血脉上的父亲。缪伊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垂下头,窝在青年怀中。魔王之间不存在亲情,所有的传承仅是为更好地履行使命。
青年从雕塑旁取下一枚水晶,而后继续向前走。直至路的尽头,走入一处断墙后方,缪伊终于被从对方手上放下。
他靠着石墙而坐,浑身都是血,浑身都是伤,青年亦是。他们在城中一路走来,偶尔会得到其他恶魔侧目,或许恶魔们是认为他们曾不幸受到袭击。深受污染的恶魔们,与怪物无异,只会在噩梦中永无止境地攻击。
青年用指腹擦过他嘴角的血,将那块黑水晶递到他嘴边。
缪伊张开嘴,却是咬住青年的手腕。有血从嘴角边流下,新鲜的。他像一只被强行捕捉的幼兽,要狠狠咬断猎人的脖子。
他实在没力气,与青年的厮杀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或者也可以说是他单方面被碾压。脖子是咬不到了,送到嘴边的手腕总可以。
这一次,青年没有反击,只安静看着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缪伊咬了一会儿,感到无趣,遂张开嘴,吐出。
那只手腕鲜血淋漓,红色流淌在白色间,触目惊心,缪伊自己都没能想到会咬得这么深。他对身体的掌控还不算熟练,青年是他所面对的第一个敌人。
“一旦我的手臂用力挥动,你的牙齿就会脱落。你身上属于恶魔的特征部位都太脆弱。角,牙齿,尾巴,全是弱点。”
缪伊舔了舔舌尖对方的血,没吭声。他知道,在先前的搏斗中,青年都刻意避开了这些部位。
“你需要魔王的气息喂养。”青年说着,继续托着那块黑水晶。
奇怪的家伙。既不是纯粹的恶魔,也不是纯粹的人类,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奇怪。除了初见时莫名笑得有些疯癫外,一路上这家伙都很沉闷。
缪伊以为对方打算在这里杀死自己,在恶魔们面前,在他父亲的王城中。可对方却找来了黑水晶的骸骨,显然对“魔王”这种族了解不浅。
魔王们自天地孕育而生,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缘。他们会以血液喂养魔王的诞生石,并在对方真正降临后提供教导、扶持。这便是魔王的亲族关系。
刚降临于世的魔王,力量尚不稳定,仍需要其他魔王以气息滋养。那位骸骨为黑水晶的年迈魔王,便曾以自身鲜血喂养一颗红宝石。而现在,自己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食粮”。
漆黑的水晶再次被凑到嘴前。这次,缪伊用鼻尖顶开,将其撞到地面,并不接受好意。
“假惺惺。”他哼道。
“你接收到了那位魔王死前的最后记忆,那么你应该明白,我并不会伤害你。我拥有了第二次生命,你拥有了新的‘抚养者’,这是一个交易。”
青年的语调没有起伏,听不出欣喜,也听不出愤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命运。
缪伊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空虚无神的绿眼,尾巴在地面轻轻拍打。
他突然说:“我要你喂我。”
“……什么?”
“我只吃新鲜的,我要你的血,我不要这个破石头。”缪伊一字一句说,想到什么,而后嗤笑,“人类,你现在变成了你最厌恶的恶魔,甚至还算是半个‘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