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纳贝流士蓬头垢面醉倒在了庄园外的一处田野上,被田中劳作的老夫妻送回到庄园上。
“他们骗了我……他们骗了我……我的名誉和钱全没了……”
国王的军队看不到影子,送出的钱财成为泡影,投资计划失败,纳贝流士的精神愈加癫狂。哪怕是一丁点的小事,也能令他产生刺激,在家中对着仆人与妻儿怒斥。
他时常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才归家。每到这时,这个野心高于能力的男人便会撕下得体的假面,变得易怒而暴力。庄园里压上阴沉的死气,仆人们愈发沉默谨慎,生怕被阴晴不定的雇主迁怒。
霍因霍兹往往会无视这位父亲的存在,日常只说些必要的问好。他仿佛看不见男人歇斯底里的怒骂,只顺从接受对方愈加严苛的要求。
纳贝流士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从一个无名之士爬到今天的位置,为自己的眼见和能力而骄傲。这个时候,他仿佛终于想起来自己的骨肉。他还没有失败,他毕竟还有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了他优秀外貌和基因的后代。
霍因霍兹的生活变得愈加不好过起来,他被严令禁足,日日夜夜接受晦涩而繁重的教学。很多教学任务纳贝流士自己都看不懂,却令各个重金请来的教师灌输给这个十岁的孩子。
令人惊讶的是,霍因霍兹在每个课程上都做得相当好,好到超出了教师们的预料。他们赞口不绝,称这个孩子已经达到皇家魔法学院的入学水准,哪怕他还只年仅十岁。
令人惊讶的是,纳贝流士却并未开心。他面上仍微笑着,那笑却虚假得令缪伊缪斯恶心。
“他嫉妒我所展现出来的‘优秀’,希望我能够重新拾起他的脸面,又希望我不要比他走得远……他经受的打击毕竟太大,我猜他在王都中向上攀爬的那几年,经常受挫,遭到侮辱……或许投资的失败也令他受到了不少耻笑……”
又一次禁闭,霍因霍兹抱着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这次禁闭源于他对纳贝流士难得的顶撞,因为这个男人辱骂了他的母亲,称她是条不中用的狗,只会在家里碍眼。
“他十年前在母亲面前大概演技不错,又或许当时的他确实对母亲抱有真心,还拥有一副绅士的假面孔。只是轻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被爱惜,爱情对他而言实在太无聊……我未来大概也不会娶妻。”霍因霍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习惯性紧挨在旁边的缪伊缪斯睁大眼睛,他想到了最开始的那次梦境,那应当是几年之后,同样是在紧闭室中。仆人们说,霍因霍兹是个令人恶心的家伙,对示好的女仆们好不感兴趣。
“为什么?”缪伊缪斯没忍住问,即便他知道霍因霍兹听不到。
身旁的小孩果然没回答,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嘟哝。浅绿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近似墨黑,令这副精致的面容更显成熟。
“就这么喜欢?”霍因霍兹冷不丁忽而又问。
魔王抖了抖,差点直接吓醒过来。他以为霍因霍兹听到了他的声音。可紧张转头看去,却见到小孩依旧抱膝盯着桌上烛火瞧,没对他的动静有丝毫反应。
霍因霍兹又接着念道:“十年不见了,为什么还会对一个人有这么浓厚的情感,甚至任由对方辱骂?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会把人变傻么?”
魔王的心渐渐回落。他意识到霍因霍兹在说他的母亲,那个将纳贝流士思念了十年之久的女人。他看着霍因霍兹当前小小的身躯,又看着对方一脸严肃小大人似的语气,忍不住笑出声。
“你才十岁,懂什么爱情啊。”
“我未来肯定不会变成这种人的。”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说道。
受气包
梦境继续向前延伸,漆黑小路蜿蜒。缪伊缪斯走在梦魇中,黑线圈围成的剪纸人在他耳边发出尖锐的笑声。它们嬉笑,它们手舞足蹈。他开始奔跑起来,喊着霍因霍兹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他走累了,停下脚步,蹲坐在原地,安静注视着剪纸人们继续上演着舞台剧。这一次的梦无比漫长,像是被一只无形手摁下快进,跳跃着要将情节剪碎,直到抵达梦境主人所在乎的那支影像。
缪伊跟在棕发绿眼的孩子身边,他看见庄园中的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看见新换上来的这批灵魂深处虫子愈加狰狞,他看见那些稍微洁净的灵魂因被纳贝流士迁怒而不得不离去。
偷窃,栽赃,陷害,侮辱,侵犯……雇主的默许成就了一批罪恶的狂欢。这座庄园仿佛成了一所锻造炉,要在浓烟中锻造出恶意的浓缩。
爱丽莎脆弱的身体一天天地健壮了起来,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却一天天地苍白下去。她是舞台剧上毫无重量的剪纸小人,是没有喝彩声的幽灵,随意被舞台上的中心人物所揉捏,被群演们投以不屑的暗笑。她开始同样变得易怒,仅在霍因霍兹面前。
霍因霍兹又一次进了禁闭室,这一次是被爱丽莎所怒斥,因为他在众人面前公然揭露纳贝流士的假面孔。
“他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爱丽莎流着眼泪,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
这一次,霍因霍兹深深望着她,望着曾独自将他拉扯大的女人,他可怜的母亲。“他在聚会上诋毁您,在那么多人面前声称您的不是,让您颜面扫尽,您难道不应该愤怒吗!”
霍因霍兹的情绪越来越高涨,说到最后语气高昂得如同演讲。爱丽莎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这个女人眼神中有片刻不忍,却仍旧冷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