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似乎全然忘记了当前的处境,也忘记了眼前是谁,只是一板一眼认真分析起这支队伍的问题。冷静,乃至近乎冷酷。
这位容貌昳丽的年轻魔法师似乎曾有过多年领军经验。此刻他像是一名征战沙场的老将军,站在营地内对青涩而理想化的新兵,毫不留情地展开批评。
勇者望着魔法师眼中的自己,又望着自己眼中的魔法师。末了,他的视线下移,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那两只相牵的手。
梦境中的太阳是没有温度的。
来自掌心的温暖紧紧贴合着相扣的肌肤,炙热如那赤红长发。
陌生的色彩。艳丽的色彩。令人炫目,令人屏息。
他不记得有关于眼前之人的一切。但莫名的,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会是一名相当优秀的领导者。
从不犹豫,从不退缩,狠厉果决,赏罚分明,纪律严明,以赫赫战功与政绩赢得民心的天生君王。
——与他截然相反的存在。
这样的领袖令人仰望,却也令人心生嫉妒。如果不妥善处理好人心,不去协调好各方势力间的争斗,一定会在某一刻被拖入水底。
——还需要一个辅佐者。勇者没来由地这么想。
——什么样的辅佐者?勇者再度走神起来。
——不知道,但一定不是自己这样的人。毕竟,就像对方所说的一样,自己连区区四人小队都无法协调,是个彻头彻底的蠢货。
“明白了吗,霍因?要不是你们几个作为人类的确实力不俗,早就会死在不知哪个阴暗的小角落里。虽说你看人的眼光不错,但你根本就不适合做领导者!”
缪伊缪斯一顿输出爽极了,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输出的对象是谁。
哦,他在骂谁?霍因霍兹!那个成天批评他说他没个领袖样子的霍因霍兹!
缪伊缪斯心虚地收敛了语气,小声补上最后一句:“至少现在的你不适合。”
“现在的我?”霍因霍兹竟也没生气,饶有兴趣重复了一遍。
“勇者,冒险者,殉道者,救世主……这些都不适合你。”缪伊缪斯慢吞吞一个个罗列出来。
“那么我适合什么呢?”霍因霍兹笑了。
“你适合站在我的身边。”
“……”
两人对视数秒,好一会儿才有人移开视线,语气似乎并无异样:“听起来像是某种情话。”
——你可以当做是。
缪伊缪斯想要这么说,远处充当半天背景板的三人组才终于姗姗来迟,看来已经问好了路。
“走吧,我打听到教堂的位置了。”
如此恰巧,如此不晚一分一秒,令人怀疑这是否为梦境主人的潜意识。比如,有人害羞了,想要随便什么人来打破眼下的氛围。
勇者点头,抬脚往前走,相牵的两只手却仍是没分开。
缪伊缪斯自然更不会主动放手,他只是狐疑地打量起对方的侧脸,观察起发间的耳尖。奇怪,不是说人害羞了就会脸红吗?霍因霍兹这家伙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多心了?
剪纸般梦幻的街景在两旁徐徐铺展,舞台上唯二的主演相牵着手,各自思绪万千。
只那几分钟前沉重的话题,那份深入而复杂的争论,随着掌心间温度的传递,短暂地融化至思绪的底部。
勇者其三
“好了,我已驱散它所沾染的诅咒。”
教堂内,一身白袍的圣职者将罗盘归还给勇者。
这是用于定位魔王的罗盘,每支勇者小队在临行前都会从圣廷得到。它能追踪强大魔力的气息,但如若频繁近距离接触恶魔的气息,自身的定位能力将大幅下降,需要就近找教堂进行净化。
越是靠近魔王身处之地,越是靠近战火纷争之处,恶魔只会越发增多。没有谁知道罗盘会在何时失灵,更何况魔王自身也绝非站着不动的挨打木桩,因而迷路与绕远路是勇者队伍们的常态。
据说魔王军长期在南部驻扎,与无尽之海中的人鱼作战,战线以缓慢的速度向中央逼近。但谁又能确保魔王不会孤身前往人类腹地?
没有谁知道魔王是何种姿态,恐怕见过魔王的人类都死于非命。但人们普遍似乎有着某种刻板印象,那强大而可怕的魔王大人,一定有一副魁梧粗犷的躯体,和一张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怖脸庞。
——可怕的魔王大人拢了拢脑袋上的兜帽,从进门起他就觉得,这座教堂的圣职者若有若无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发现了他是魅魔?霍因霍兹的梦境这么智能?还是说……在霍因霍兹的印象里,这位圣职者实力不俗,足以发现一名强大恶魔的伪装?
就在交付罗盘的刹那,白袍圣职者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与过去相比,你变了许多。但你的灵魂仍旧和当初一样干净。”
回应老者的,是勇者冷淡的沉默。
老者遗憾地摇摇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圣廷怀有抵触。”
缪伊缪斯于心底里咳嗽了声。
别人或许会被霍因霍兹这副样子吓到,他可不会。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家伙摆出这副面瘫样子,只是纯粹地忘记了对方是谁,迷茫而困惑。
与坏记性的人类不同,魔王大人简简单单在脑海里捋了捋,很快便在勇者大人的过去中找到了老者的身份。
一名身份不低的圣职者,曾上门拜访要收某位小少爷为门徒。可惜小少爷对圣廷并无好感,果断拒绝了大人物的邀请。于是,在接下来几天里,“不识大体”的小少爷被愤怒的家主饿了几天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