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李箱忒重,他的手到现在还在酸痛呢。
佘俊有些担心地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这里。
“我们村里没有酒店旅馆什么的,”他说,“只能委屈你住村民的房子了,环境不太好,但也能凑合几天,你是想先放东西,还是先去李大哥家拿罗小姐的遗物?”
“这样太麻烦你了,你也有自己的事。”钟嘉慧说,“这样吧,先去住的地方放行李,让我一个人去李大哥家就行。”
佘俊有些不放心,但他是唯一一个顶用的村官,事情确实不少,就说:“也行,你自己走路要小心,我们村里没文化的人多,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你也多担着点,他们没恶意的。”
他把钟嘉慧送到寄住的村民家,交代了揉面的大嫂几句话,又帮着把行李箱送到屋子里,就拧足了油门急匆匆地开走了。
钟嘉慧与大嫂面面相觑,她试探着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嫂子…您好。”
大嫂咧开嘴呲牙,举起手中的擀面杖朝她挥了挥:“女尕娃!给你≈ap;…?”
钟嘉慧盯着那根粗大的擀面杖就是一抖,讷讷开口:“…谢谢?”
她其实听不太懂,但那擀面杖有些吓人,无论怎样,笑脸待人总没错。
果然,大嫂笑容更灿烂了,热情洋溢地扬了扬擀面杖:“我把面给擀≈ap;…尕娃子,给接一缸子水!”
钟嘉慧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叫我吗?什么缸,在哪里?”
一个搪瓷杯越过她递了过去,里面晃荡着半杯冷水,大嫂用沾满面粉的手指了指她,说:“看我干撒子嘛,去喝脸…”
“阿妈让你先去喝水擦把脸,”搪瓷杯拐了个弯,塞到了钟嘉慧手中,她下意识握紧,循声望去,看见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神色淡淡地望着她。
他有些瘦,宽大的短袖套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的,肤色微黑,理了一个板寸,长得很精神,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然后说:“你坐俊哥的拖拉车来的?脸、衣服、头发、还有这里,沾灰了。”
钟嘉慧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一路风尘仆仆下来她究竟有多灰头土脸,但她很无所谓地拍了拍衣服,对少年一偏头:“今晚洗个澡就是了。”
少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过了一会,他才有些艰难地说:“…好。”
“……”
“你叫什么?”
少年一愣,微黑的脸庞忽地一红,左顾而言道:“你想去李叔家吗?我带你过去吧?”
麻利擀面的大嫂呵呵笑起来:“尕娃子嫌名字不好听着呢,我给你讲,他姓马,叫他牛就行了,他小时候刚学会走,就掉水井里去了,差点没活成,还是村长把他家憨牛牵出来,把他放牛背上牵着走了好几圈才捡了一条小命,我们都说是牛大仙显灵,把他救活了哩!”
她这件事显然已经讲了许多遍了,口齿都清晰不少,但是马牛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愤愤地喊他母亲:“阿妈!”
他母亲乐呵呵地摆手表示不说了不说了,马牛这才红着脸对钟嘉慧说:“等我十八岁了,我就去把名字给改了…走吧,我带你去李叔家。”
陇县本来就偏僻,而这里更像是个山沟沟一样的存在,钟嘉慧这个新面孔一出现,各家各户的土屋子里就悄悄探出一张张看新奇的脸来,有甚者大喊:“憨牛!稀奇哩,来了个花姑娘!”
马牛就向他们挥了挥拳头,骂了句什么,他们也就嘻嘻哈哈地缩了头,等走到一间拿砖石水泥垒起来的屋子时,马牛停住了脚步,喊了一声:“李叔!”
屋子里有人应了一声,等他出来的功夫,马牛对钟嘉慧说:“李叔是村里的书记,这里就是村支部,全村最好的屋子,几年前一个企业家给建的,你看到前面那条在修的路没有,也是他捐的,这条路要是修成了,汽车就能从城里开进来了,安了路灯,走夜路也不怕,我也不用起那么早去城里上学了。”
钟嘉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灰色水泥路向她来时的山路蜿蜒而去,又在半截断掉了似地没入黄土之中。
村书记李叔走了出来,听了一耳朵,就说:“那人小时候也在这里长大来着,他妈妈是这里人,他爸是当年过来支援建设的…想当年,我们这里多热闹啊,挖矿的挖矿,建酒厂的建钢厂的什么都有,你要是往西边走,还能去看看当年挖矿留下的矿洞。”
他有些自豪地说:“还有当年那个迷路的飞将军在我们这里邂逅了个漂亮姑娘,留了种,我就是他的后人哩。”
钟嘉慧礼貌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听见马牛噗嗤一声笑,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听他瞎掰扯。”
李叔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的家乡,末了回头满怀期待地问:“小钟,你来做撒子的?听说你是小罗的同学,是不是来接她的班的?要不要去村小看一下啊?”
钟嘉慧看着他的眼睛,她不知道佘俊究竟是怎么和他们交代的,因而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是来收拾罗芸的遗物的…呆几天就走。”
李叔和马牛几乎是同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约二十来平的土屋里面窝着几只小羔羊,见到木门打开便咩咩地轻叫,屋子朝阳,明媚的阳光从小小窗户洒进,与羊毛的气息结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腥香。
李叔显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这批羔子下得晚,我婆娘心疼它们,就让它们住屋里了。”
钟嘉慧收回视线:“很漂亮的羊羔。”
李叔登时就觉得这女娃子温温柔柔好声好气,说话也就大大咧咧起来:“是嘞,找最好的公羊配的种,可健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