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姑姑去车站接他时,他除了身上一套衣服,什么都没带,几天的绿皮火车下来只啃了几个馒头,硬生生饿瘦了一圈。
他姑先带他去吃了顿肯德基,陇城那个小县城哪里有肯德基吃,他差点把他姑带的现金吃光。
他姑看了他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怪可怜的。”
她说:“你就先跟着我生活吧,但有些事我得先跟你说明白。”
吴霖抬起头,看见他姑姑温柔而冷静的眼神。
“我和你姑父商量了一下,你也差不多到读初中的年龄了,就去你表哥读的初中读书吧。”
“都听姑姑安排。”吴霖低声说。
“你也知道,你姑姑和你姑父都是领死工资的人,再多养你一个人压力不小。”他姑姑的眼睛和照片中的父亲很像,清亮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我们最多只能帮你在义务教育的时候交点学杂费,等你过了十八,还想上大学,就得靠你自己了。我们决定扶养你,只是因为我们有余力,也不忍心看你无路可走。”
“你多吃点,”她把炸鸡翅往他那边推了推,眼中有带了点愧疚,“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徒增事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毕竟你表哥才是我亲儿子,这一碗水是不可能端平的…”
到时候,你也别生怨气。
吴霖张了张嘴,最后说:“姑姑,谢谢您。”
他姑姑松了一口气,说:“我去打根冰淇淋给你吃。”
吴霖忙站起身:“我去就好,姑姑。”
他在他姑姑含笑的目光下走向前台,他身前还站着个小女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声音脆生生的:“姐姐,我想要两根原味甜筒。”
服务员收了钱,笑着说等一下,转身给她打了两根甜筒,吴霖攥紧了手里的纸币,上前一步:“姐姐,我也要…”
小女孩刚好接过冰淇淋转身,奶白的原味甜筒就这么蒙头怼上了吴霖的前胸。
一片冰凉。
“我后来跟她吃了三次饭,一次是我专程请她的,剩下的都是偶遇!”吴霖就差指天发誓了,“我没拒绝,主要是想知道你的消息。”
钟嘉慧快气笑了:“你在利用她?”
“是,”吴霖不否认,“我是有私心,但我也没坏到玩弄人感情的地步,我没过多久就跟她说清楚了!”
“六月二十号,是吗?”钟嘉慧轻声问。
“…,”吴霖沉默了一会,才慢慢一字一顿地说,“是,她骂了我一顿,跟我说你是个好姑娘,要是我欺负了你,她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可是,六月二十三日,”钟嘉慧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从喉底挤出,“我接到了警察通知我…她死亡的电话…吴霖…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招惹她!”
她红着眼睛紧紧盯着他,看着他愣在原处许久,脸上的神情悲哀而不知所措,缓缓地抬头:“嘉慧…可她说没关系,她很好…”
“你个神经病啊!”钟嘉慧忍不住大骂,“她说没关系就真没事了吗?难不成她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你爱上她吗?”
她停了下来,看见吴霖眼眶微红,却不掉眼泪,只是带着祈求,她叹了口气,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格外艰难。
她苦涩道:“我们完了,吴霖。”
吴霖低头的动作蓦然顿住了,万般滋味皆化作苦涩涌至舌底,半晌,他的声音沙哑:“你对我太狠心了,嘉慧。”
钟嘉慧撇过头往后退,逃避了他逼问的目光:“你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那你呢?”吴霖半带强迫地抬起她的头,硬逼着她直视他满是不解和焦躁的眼睛,“我们结婚证都领了,你要到哪里去?”
钟嘉慧疲倦地阖上眼睛:“你放过我吧,我有点累。”
“不行。”吴霖甚至觉得心脏闷闷发痛,他紧紧咬住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钟嘉慧,这不是我们的错,这只是天意弄人。”
他看着钟嘉慧慢慢地垂下浓密的眼睫,不安地轻轻颤抖着,就像是有一股强大的风暴无情地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将她抛向海洋,让她在无边的浪潮中痛苦挣扎。
不该这么逼她的,吴霖的心又闷闷地抽痛起来,他犹豫着,踟蹰着,最终私心占了上风。
“嘉慧,你看着我。”吴霖的声音轻柔得就像塞壬的诱惑,钟嘉慧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见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的眼睛。
“若是抛去罗芸喜欢我这一回事不提,会选择我吗?”
钟嘉慧沉默了一会,说:“没有如果。”
“你只是因为对她愧疚,才不想面对我。”吴霖穷追不舍,“钟嘉慧,你自己呢?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吴霖,这世界这么大,我们不是只有彼此。”钟嘉慧勉强弯弯眼睛,“没必要紧抓着不放,看开些对你我都好,别让我看轻你。”
妈的!吴霖忍不住暗骂一声,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对你爸都那么宽容,为什呢对我就不行?你可真是严于律己…”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烦躁地挠了挠头:“你爸,你哥都不在意你,你却对他们小心翼翼,予取予求。而我呢…你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
“你想得太多。”钟嘉慧压下翻滚的心绪,“我只是因为不在意而已。”
吴霖也不知是气笑了还是真的乐了:“你在意我?”
钟嘉慧不答,说:“你走吧。”
吴霖俯身,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脸庞,钟嘉慧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而霍霍磨刀的厨子对于把她吞吃入腹已然是势在必得,以至于那目光所至之处,必激起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