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景阑但凡要和景新讲话,都会直接跑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面对面地说。
不要对不起
吃完早饭,景庭提了一句:“小景,你是想上学呢还是想待在家里?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学的,也可以给你请家庭教师。”
景新尚不及开口,景阑就脱口而出:“他看不见,不要上学。”
“阑儿,这件事,还是要问过小景的想法才好。”
景新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送他去上学会不会花很多钱?请家庭教师会不会花很多钱?
但是待在家里,自己眼睛看不见,会不会麻烦到他们?
有没有什么少添麻烦的办法呢?
景庭看他有些不好开口,便暂时不再问,转头看着景阑:“阑儿,申请已经提交了,三个月后考试,你准备一下。”
景阑看了景新一眼,点点头。
日子过得飞快,景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照顾景新。
王婶从老家回来之后,也对景新喜欢得不得了,跟她家宝贝孙儿差不多的年纪,模样又是那样乖巧可爱。
景新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景新的衣服尺寸鞋子尺码,景新的身高血型星座八字,不出三天就摸了个门清,把景新照顾得滴水不漏。
入学考试这天,李叔开车,云伯陪同景庭一起送景阑。
临行前,景阑仔仔细细叮嘱王婶,务必要一眼不错把景新照顾好,王婶一一应下,小少爷这才安心上了车。
宅子里一时空空的静,王婶忙活好家务,又照料好茶水点心,保证景新需要的东西都在手边,便出门采买。
少爷考试辛苦,她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景新一个人静静坐在家里,坐了许久,除了院子里偶尔有几声鸟叫,这宅子实在是太安静了些。
不比福利院,每日每日里都是孩子们的叽喳声,景新忽然有些不习惯。
站起身,摸索着在宅子里慢慢踱步,不知道走到哪里的哪个门,他小心地走过去,脚下被绊了一下,趔趄着摔出去,手下意识往前伸,摔到什么光滑坚硬的东西上。
景新站稳脚,摸了摸,是钢琴,是一架钢琴!
他隐隐觉得,擅自碰这架琴可能不太好,但是不知道是这三个月的相处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和温暖,还是他对钢琴的喜爱太过深沉,他摸索着打开钢琴,自己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在琴键上跳跃着。
景阑回到家的时候,景新正弹到《thedydances》,这是一首十分轻快的小品曲,是楼笙院长看自己总是不肯笑,教给自己的第一支曲子。
他不知道,这也是景阑妈妈最爱弹的一首曲子。
那时候,云谣坐在钢琴前,景庭拉小提琴,云伯吹小号,景阑年纪小,就拿了一个三角铁,叮叮当当地乱敲一气。
云谣琴弹得欢快,还自顾自改了调子,景庭的小提琴在后面跟得辛苦,云伯的小号也吹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么乱哄哄地乱成一团,最后总是闹得全家上下都哈哈大笑。
看着景新带着笑,欢欢喜喜地在云谣的钢琴上又弹出这首曲子,欢快的调子再一次响彻这座寂静了太久的大宅,云伯首先就落了泪。
景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嘴里的声音出不来,眼里的泪却滚滚地掉下来。
景阑泪水早糊了满脸,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首曲子了。
景新听到动静的时候,门口的这一坨人已经泣不成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是自己闯了祸,带着十二分的惊恐慌乱,景新慌忙站起来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动了这架琴,真的对不起……”
急得抬脚想走过去,却被凳子绊了一跤,景阑兔子似的蹿出去,将人稳稳接住,紧紧搂着,一边哭一边摇头:“不要对不起,你弹得很好听,弹得……和我妈妈一样好听。”
景阑已经三年不曾说过“妈妈”这个字眼了,景庭和云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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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景阑说出“妈妈”这个词,这座沉寂了太久的宅子仿佛终于打破了某项禁制。
那些封印在玻璃罩里缠绵不去的幽灵,纷纷冲破束缚,四处游荡,温柔又调皮。
每个角落里都萦绕着名为“妈妈”的气息。
景阑拉着景新看相册,景新看不见,景阑就讲给他听。
“妈妈很漂亮,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妈妈!”
想了想,景阑又补充了更多的细节。
“妈妈头发长长的,香香的,亮亮的,从前妈妈早上过来抱我起床的时候,我就闻见香香的味道,只有妈妈才这么香,下楼的时候,窗户里照进来太阳光,妈妈的头发就是亮亮的,一闪一闪的……”
“妈妈的眼睛也很亮,就像……就像天上的星星!她每次看着我笑,眼睛里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还有……还有……总之,我很喜欢妈妈,全世界最喜欢。”景阑做了总结。
景新安安静静在一旁听着,景阑继续翻相册。
“这一张是妈妈想在花园种玫瑰,她最喜欢玫瑰花,但是玫瑰花有刺,景——”顿了顿,景阑改了口:“玫瑰花有刺,爸爸不许妈妈碰,妈妈就撒娇,云伯说,妈妈比我还会撒娇……”
最后女主人当然大获全胜,整个景家前院后院几乎要被玫瑰淹没,俨然一座玫瑰城堡。
“这一张是妈妈牙疼的时候闹着吃蛋糕,爸爸和云伯都不答应,妈妈就发脾气,云伯偷偷拍下来的……”
整个相册,除去一家人的野炊、春游、庆生等活动,剩下的几乎全部是云谣在撒娇,画面里的人温柔可亲又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