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以为裴渡跟自己是一路人。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哥们才是玩得好又学得好的那一类人,跟萧三这种——真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二世祖不一样。
“我好累……裴老四。”萧晚意趴在桌上,一只手撑着,想用另一只手擦擦眼泪,甚至已经没了。
“为什么我这样的庸人要生在世家?”他哭不出来,又变成了笑,“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天才,夏守成也好,沈宴清也罢,还有你裴行之——”
“我是夹在你们中间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大哥也就罢了,甚至连萧四,才十来岁的则豫都比我强。我……我现在连吃饭都要旁人帮忙……”
裴渡亦躺去坐他身边,道:“活着比死了累,但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是想活?萧三,因为人活着就有盼头。一顿饭也好,一口酒也罢,乃至一个人,这就是活着的证据。”
“天才又怎么了?还不是一日三顿饭,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裴渡笑了笑道:“乌龟又慢又被骂王八,可那又怎么样,哪种畜生有它活得久?你说是吧。”
萧晚意盯着他,好半天被哽得没说出话来,直到破涕为笑:“你他娘的脑子里糊了屎,才能说出这些带味儿的话来。”
“好了,出去吃饭。”裴渡起身,把萧晚意给架起来,推开门将颓汉还给他媳妇。拍了拍手道:“我就不留了,我相公也在屋里等着我呢。兄弟些改日再聚。”
人世间难解别离相思苦。
但裴渡,不会离开沈遇。
塞北云庭,百草堂药味弥漫,他家的那处小院近在咫尺,掩映在已枯败了的山藤之后,又驻立在十里飘香的秋桂森树之前。
裴渡想进去,但又听见了里头嬉笑阵阵,还是止了步,他懒得再进去跟旁人寒暄。
便就着附近一处茶摊等了起来,闲来无事,又掏出沈遇写给他的几十首信读了起来。这一翻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何时已添上了一页新的去——
不是诗了,而是一副画,两个搂搂抱抱正贴着嘴皮子的小人……他画艺真是不佳。
裴渡噗呲一声乐了,骤然间,想起了很多往事。七年空笺寄相思,白纸默言胜万语。
他又何尝不想写字,却又真的害怕自作多情,宁可痴心空付,宁可他真的视若无睹,也总好过将他不值一提的固执打回来。
万幸吗?万幸裴渡恰到好处,愿等愿熬,直到沈遇家仇俱了,心愿皆达,直到他终于料理完了他自己的事,可算舍得腾出位置来彻彻底底地爱自己。
七年而已,其实……又哪里难熬了呢。
裴渡好苦,却又还是笑,他将那信册子收好,看去了家宅里陆续离开的友人们。
他想敲门,却又转念一想换成了踹去,而后便听得一声“哎呦,哪个不长眼的。”见着了捂着鼻子直哼哼流鼻血的沈遇。
那个人瞪着他,一脸恼意却没怪罪,想掏出他送的素帕,却又还是没舍得用。
裴渡笑了,莫名泪意翻涌,抱住了他道:“其实当年初见那天,踹门的是我。”
“……”沈遇怔了怔,有些思绪纷飞,问:“所以。”
“然后,给隔壁厢房落了锁的人也是我。我才好,骗你跟我一块睡觉。我其实当天晚上一整宿都没睡着,光顾着看你去了。”
裴渡咳了声,像是哽咽,又像是被呛到了,他哑声:“最后……我打第一眼就,忘不了你了,沈宴清。”
沈遇点头,又摇头,他同样泣不成声,他同样心如刀割,他同样跟他相见恨晚。
好在,年少时门后是他,现而今的门后也是他。秋桂送晚意,他们的心,原来早就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