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毓英啊黄毓英,你何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黄育芩心中自嘲。狱卒不曾走开,等候着黄育芩的回应,黄育芩不想再见关在里面的老典,于是摇摇头。
黄育芩远眺前方,白茫茫一片处,缓缓出现了持伞的熟悉身影,正是周明夷,他身姿挺拔高大,如同笔直的杉树,破开连绵不绝的白色水雾。
黄育芩静静地看着周明夷,没有说话,周明夷只好率先开口道:“我突然想起你没有带伞,这才过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将军疑心我与家仆会面。”黄育芩平日里都以宽厚温柔示人,如今看着周明夷,忍不住刺上两句。
周明夷赔笑,毕竟他有错在先。“你趴在我的背上,我背你回去,你我二人共撑一伞。”
黄育芩自悔方才说话太急,过于尖酸刻薄,便有意软下态度:“你分明带了两把来,我们何必共撑。”
“前面路段泥泞难行,稍有不慎便会滑倒。若是失足跌倒,感染风寒便不值得了。”周明夷突然笑道,“让我服侍你一回,就当向你赔罪了。”
黄育芩顺从了他的意思,撑着伞伏上了他的背部,周明夷带着黄育芩走入了雨幕。
周明夷的步伐稳健,在风雨中徐徐前行。
嘈杂的雨声遮盖住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黄育芩隐约听见周明夷在说话,他凑近辨认,原来是在说老典。
“在那被害的五人的家宅附近,尹实寻到了一口荒废已久枯井。为防止小儿戏耍间误踏坠入,井盖照例应是封死的,只是井盖却有松动的痕迹。”周明夷顿了一下,“在那个枯井中,他寻到了枯骨和腐烂的薄衫,与老典供述的小典的身材特征正相符,应是遇害的小典。观察伤口,小典应该是被一击毙命,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包括身上的棉衣。”
“看来那五人是死有余辜,那么老典算是师出有名,报仇雪恨了。”黄育芩道。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老典光天化日毒害他人的罪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法不容情。”周明夷斩钉截铁道。
“法不容情么?”黄育芩自嘲道,望着黄油布伞外的世界发呆。
黄育芩喜爱雨水天气,湿润的水汽总会抚慰着他焦躁的内心。在他的心中,燃着一团火焰,他消灭不了它,它根植于他的血液,他的呼吸和他的每一个毛孔。若是有朝一日,他因事获罪,恐怕也只会落个周明夷口中的法不容情吧。
周明夷见黄育芩默然不语,只好继续道:“小典的尸身已经被好生收敛,择日重新下葬了,就葬在他的母亲和姐姐身边。”
“我喜欢雨声,百年之后,无论葬在何方,定要植上几杆翠竹才好。”黄育芩笑道。
周明夷笑不出来,他拧着一把黄育芩的小腿:“胡说八道。”
周明夷坐在主位上,皱着眉头听着面前的李锋汇报由探子自京城传来的讯息。京城中的小皇帝派出了安国公赵若飞为主帅,曹国舅为副帅,率领五万禁军前来征讨永州。
“朝廷来势汹汹,兵强马壮,辎重充实,是有备而来。幸好我们的将士操练一日不敢懈怠,充实粮草,驯养马匹,尚有一搏之力。”孙一千心中大略估算,“按照他们的脚程,行军二十天便可抵达。”
李锋道:“各地皆有起义散军,多数隔岸观火,如今若是朝廷放出诏安,他们难免不为丰厚条件所诱。若是他们归顺朝廷,与安国公大军挟合围之势,我们困守此处,此地危也。”
“游兵散勇不足为惧,况且大多距离永州路途遥远。即便异动,亦可早做布置。只是……”冯先生欲言又止,思考片刻,复又开口:“不知该不该说,我听闻河南一带,去年岁末,多地爆发时疫,近月来,幸有一位周游道士烧符入药,救治百姓,因而声望极高。”
周明夷沉吟道:“冯先生这是忧心此道人效仿张角旧事?”
“不错。”冯先生皱眉。
“张角最终还是困死围城。”周明夷微笑道,“若是河南那处道人真能登高一呼,撒豆成兵,我们与他一南一北,或可以互为犄角之势,守望互助。只是他们现在尚未成势,我们只能暂凭大江天险独自抵御朝廷的五万禁军。”
冯先生道:“即便据守天险,我们亦不可掉以轻心。方才你倒提醒了我,我想起一人,或许可助我们。我们若是与他结成互助守望的盟约,必将大有裨益。”
孙一千与李锋面上皆露喜意,连忙询问何人。
“袁森。”
孙一千与李锋面上表情一滞,如被凉水兜头泼脸。孙一千脱口而出:“他定不会同意,此人老奸巨猾,左右逢迎。即便他应了,后面也难保不会反水。”
李锋思索片刻后才斟酌道:“除非许以重利,才能说得动他。只是袁森此人无利不起早,我们能给出的条件却有限,难保不会有他人效法,诱他临阵倒戈。”
袁森曾经在周明杰麾下效力,戍守边关。后来周明杰下狱,袁森受到牵连被押送回京,遭受了一段时间的牢狱之灾后,侥幸适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袁森居然在赦免名单之列,甚至后来被重新起用。
时局动荡,袁森左右逢源,凭借手中为数不多的禁军,竟然在宛州站稳了脚跟。
袁森的手腕心计由此可见一斑。
“既然我们有求于人,本当拿出诚意来。便由我明日亲自前往宛州,与他面谈结盟之事。”周明夷最终拍板。
周明夷心中并无把握说服袁森,若是袁森不应,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况且凭借永州的兵力应付朝廷禁军亦有胜算。如果事事倚仗他人,还不如趁早卸甲归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