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久了,连骨头都会变得冷硬。孙令灵将他拥抱得更紧了,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我忘记今生是如何醒来的了,我只记得自己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雨夜,我坐在松树虬结的根部,背后是粗粝的树皮。雨下了一夜,我在雨中走了一夜,我恨透了雨声。它像一头贪得无厌的巨兽,将我的声音全部吞噬,无论我怎么呼喊你们的名字,都得不到回应。次日,黄平发现了我,将我带了回去,我这才知道醒来的地方,正是我的埋骨之处,黄平的草庐,不过距我七百步而已。”
孙令灵想起黄育芩的那座以竹子铺成屋瓦的草庐,宁听风雨敲竹声,也不愿重新想起。孙令灵心痛不已,他讷讷道:“今夜又下雨了。”
黄育芩避而不答,却说:“你为救我而昏迷不醒,却留信佯称远游,若你当真一睡不醒,而我日后发觉真相,得知自己仍旧孤单一人,你让我如何自处。”
别后三年,黄育芩时不时会翻出孙令灵写下的歪诗。当时的心情多么期待雀跃,得知真相更觉得煎心。
黄育芩以前隐忍不发,今夜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便觉得孙令灵此举越发可恶。
孙令灵自知理亏:“往后我都陪着你,陪完了你这一世,下一世也定要找到你。”
黄育芩终于笑了起来:“不知孙有义当年从何处找到秘法,令你复生在他的儿子身上,此法艰险异常,施术者稍有不测便丢了性命。”
孙令灵闻言连忙道:“我陪你这一世便也够了,百年之后,我入轮回,你修成登仙。”
黄育芩叹息:“可惜,有人惦记着你身上这点残存的龙气呢。”
孙令灵自从与黄育芩相逢后,便从赵殊的口中得知了他周围的怪异之事,恐怕源头便在于他孙令灵。
赵殊年幼时体弱,差点丢了性命,后来黄育芩登门,救下了赵殊,缘由在于黄育芩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自己一半的真气,支撑赵殊平安一世。
赵殊的园中被人下了符咒,符咒不断吸食灵气。起先那符咒应是冲着孙令灵而来,去年后,孙令灵醒转过来,远走他乡,这枚符咒便影响了园中的其他人。而赵殊则因黄育芩一半的真气的缘故,影响颇为有限,而园中的仆婢便没有这般的运气了。
“赵殊不知如何想的,当初抬你入府时,就连你的被褥都带进来了,前两日,我在厢房的柜子里寻到了它,棉花里面贴满了符纸。”
孙令灵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黄育芩笑了笑:“若是手脚不快点,恐怕都就都被人收走了。也亏得赵殊的院子打理得粗糙,不用的东西乱糟糟地塞做一团,还给上了锁!”
孙令灵闻言道:“那你取回吗?”
黄育芩慢悠悠地说道:“不急,不必打草惊蛇。”
赵长槊与赵彦一坐一立,赵彦无奈道:“父亲,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放出了点消息,按时间推算,消息应当已经传到了那人的耳中。可惜赵殊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将黄育芩请了回来,他与皇室原本结有旧怨,若是他横插一脚,恐怕他便是其中的变数。”
“无妨。”赵长槊抚着胡须道,“他们的动作皆是在暗中进行,而黄育芩朝中无人,定然不知现在情况。即便知道了,他也不见得会理。”
“为什么?”赵彦好奇地问道。
赵长槊笑而不语,长子赵彦与次子赵殊的性子真就随了当年的明家双子,可惜,若论机巧灵动,他既不似明铨,也不如赵殊。
白日赵长槊本想提点赵殊一番,令他不要在黄育芩面前信口开河,赵殊却主动开口,自言会对黄育芩守口如瓶。赵长槊也不是想说长子不好,虽是迂腐了些,但胜在端方正直,若遇明君,可为诤臣,可惜今上对世族芥蒂颇深,容不得他去做诤臣,赵长槊曾经劝解,只让他做一名纯臣。
“当年黄育芩与李锋的恩怨早就两讫,若是他有心再找李姓后人寻仇,又何必等到今日。若是世族真与皇室硬抗,若是黄育芩知道世族的领袖人物是那人,说不定才会插手。”赵长槊说完又忍不住道,“不过事到如今,即便黄育芩想干预此事,恐怕也难,他手中既无兵,也无钱财,恐怕有心无力,难道他能撒豆成兵不成?”
赵彦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令家中门客和赵殊瞒住他便是了。”
赵长槊心塞,连忙道:“小殊那里我早就交代好了,你只与府上门客说一下便可以了。”
父子谈话已毕,赵彦仍旧欲言又止,没有告辞的意思。
赵长槊挑眉,赵彦道:“我们何不旗帜鲜明地支持皇上,何必遮遮掩掩。”
“世族与皇上的矛盾向来焦灼,却不曾闹到明面上,若是我们率先将自己亮出来,岂不是助长了他们。行了,此事不必再说。”说罢,赵长槊便挥手赶人了。
罗妈妈服侍胡四娘歇下,然后分别松开了一对小银钩,纱幔层层垂下,金粉色的光泽如同瀑布渐次委地。
房中的灯烛只留了一盏下来,照得卧房昏黄暗沉。罗妈妈正欲离开,只因胡四娘休息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罗妈妈,风骤雨急惹人心烦,不如与我说会话吧。”胡四娘在帐中睁开眼睛,面上毫无睡意,她突然开口道。
罗妈妈满腹心事,胡四娘突然出声吓了罗妈妈一跳,罗妈妈收敛心绪,走上前去。
“坐吧。”胡四娘柔声道,和方才冲夏世明发怒的她判若两人。
罗妈妈依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