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枞,你知道疯子是什么样的吗?”宋十川闭了闭眼睛,自问自答,“不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他们每个人都疯得很不同。有的人可以活在记忆里,但有的人不行,所以我也不敢疯,我还是要继续找你……我看到你就会确信那些过去是真的,我安心了,而且抱着你还会再爱上我一次的奢望,我就觉得这样继续活着也很不错。”
“留在你身边,一年,两年,十年,几十年,我只会觉得越来越幸福,我们曾经有过几个月的你爱我的日子,所以,就算以后你再也不爱我,分摊下来,也算你一年爱了我好几天……”宋十川没有再哭,甚至没有眨过一次眼睛,唯独那青白的手指将玻璃杯攥碎在掌中,碎片扎进肉里,猩红的血痕代替了眼泪,摇摇晃晃地顺着脸和脖子往下滴。
他心里的痛似乎也因此被血水带走了一部分,声音听起来都像是放松后的喃喃低语:“只有留在你身边,我才能记得我也是被人爱过的。”
他的可恨结束了,便似乎又能看到在那苍白的身影里看出一点可怜,喻枞察觉到自己一瞬间产生的不该来的情绪变化,直直抿紧了嘴唇。
“记得又怎么样,不记得又怎么样,你走不出来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他正要将这个故事彻底结束在这里,宋十川却又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哀在缓慢而无声地流淌着。
喻枞早已不会再被他的情绪打动了,但看清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竟然浑身一震,连掩饰都来不及就让心中的惊愕完全暴露在了脸上。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闷在自己心里的东西是什么了。因为这份惊愕本该出现在宋十川的脸上,但没有,在他设计报复夺走了宋十川的底牌之后,为什么宋十川却不震惊、不愤怒、不痛苦、不发狂,为什么……他只是悲伤?连爱和恨,爱和挣扎,挣扎和怨怼,都在无声的介质里融化消解,完完全全输给那种漫天彻地的悲伤。
为什么……总不会宋十川说要把他的一切都给自己是认真的吧,难道这个谎话连篇的人竟然有一天也说真话了?他绝无掺假的放弃了他曾经拼命夺取的一切?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喻枞在心底说,我不相信。
“你想要什么,放不开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别再继续纠缠我了!”只是扔下这句话,他就转身匆匆离开,仿佛急着逃避一个忽然冒出新芽来的、一旦长大就会让他再也逃无可逃的可能。
老婆再爱我一次
第二天早上,宋十川照常出现在了喻枞家里,跟他一起出现的是摆满一桌的早餐点心和刚上市的新鲜水果。
“早上好。”他说。
喻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手上还有玻璃杯碎片割开的口子,随便用纱布缠了缠。
这些纱布证明喻枞没有出现幻觉,他们昨天刚见过面,但就只是那么一会儿不见,宋十川呈现出来的状态和之前又大不一样了,犹如被放进锅里猛火烹饪得完全变了品相,可以轻易咀嚼且营养丰富,他甚至还能自己把自己装盘了从厨房里端出来,主动送进食客的口中。
“我换了一件你的衣服,”宋十川在他的目光下温声解释道,“刚才不小心打翻了调料碗,把身上弄脏了,不过你放心,我先把厨房擦过两遍才去洗澡的。家里别的地方没沾上脏东西。”
试探性地牵起喻枞的一只手,见他没有抵抗,宋十川眼中晃出喜悦的一闪,连忙把头低得更深,用那只手擦掉自己发梢滴下来流到脖子上的水。他像一只狗乖乖交出自己的后颈,等待来自主人的安抚,亦或者是训诫。
喻枞仍然是沉默的,宋十川不知道他沉默的结果会是什么,但他继续握着那只被弄湿的手,抽了一张纸巾慢慢把它擦干净,仿佛察觉不到气氛的改变似的,自顾自地说:“刚才我收拾厨房的时候,把家里也打扫了一遍,我弄得很仔细,你要不要检查?”
他微微一笑,在喻枞想把手抽出去的同时低头在他手心亲了一亲:“如果检查满意的话,我今天可以有奖励吗?”
“你不是已经自己拿了吗。”喻枞平静地说,可这份平静却隐隐要遮不住一种无能为力的虚弱。
“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宋十川笑得更加开心,“喻枞,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这么明摆着的事情,不用他说喻枞也知道。他做得太明显了。喻枞打心底不想承认自己了解宋十川,但他确实一眼就看穿了,宋十川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模仿他。不,更准确地说,他是在模仿他最想要的那种生活。
太像了,那种没有起伏颠簸的算计,那种安稳平淡的幸福感,迄今为止喻枞只在宋十川还是傻子的时候感受过。
“你如果真的一直是个傻子倒还好了。”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毫无防备地冲了出来,喻枞自己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如同对上了记忆深处一张被浮力推着露出水面的快要溺死的脸,那模糊的面容一鼓作气撞到了他的额头上,他在这种不真实的闷痛中眩晕着,一时竟走神了。
“可你不是……”喻枞低声开口,“你是谎话连篇的骗子。”
“我曾经是。”宋十川纠正道。
“曾经的记忆能被彻底抹除吗?”喻枞反问道,“如果不能的话,曾经是和现在是又有什么区别。”
面对眼前这个人,就算已经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加倍抢回来了,喻枞还是很难生出一份宽容之心:“做错事的人自己往错误的那条路走下去就好,不要再牵连别人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