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镇上游了一圈,已近亥时,终在大雪将落之前,到了郊外南水寺附近的一处义庄。
几人当下兵分两路,陆修先去南水寺查探,苏灵则带着宁老五和阿蘅到义庄歇息,稍后汇合。
义庄多作停尸之用,如家中有人去世,出殡前,便将尸首置于义庄内存放,义庄也多临近寺庙或是道观修建,一是靠正气镇压邪气,以防尸变,再者就是方便请僧人或道士做超度法事。
南水镇这处义庄,许是年久失修,已现破败之态,屋内结了蛛网,几张白幡也浸满灰尘,变作土幡,迎风飞舞,飘飘荡荡。
苏灵随手取出一根蜡烛点了,往前一照,只见地上摆了七八席草垫子,靠里的垫子上横了四条人影,盖着白布。
让宁老五和阿蘅守在门边,苏灵举着烛火走近那四条人影,道了一句:“得罪。”
说罢,一挥手,那四张白布齐齐掀开,四具平平无奇的尸体暴露出来,苏灵拿着烛火贴近了,仔细检查一番。
这四人都穿了寿衣,面色青白,已长了尸斑,死的最早那位已咽气了七日,好在是冬日,尸身冻得硬邦邦,短时间内不会腐败。
苏灵暗暗松了口气,都是死人,真是极好,跟死人相处,只觉怡然自得。
她已经有些年没验过如此完整的尸体,当下十分欣喜,不禁将五窍、四肢都看了个仔细。
刚要伸手解那寿衣的衣扣,却听身旁有人道:“这些人应是近日要下葬的,你别给碰出什么毛病来。”
苏灵手中一滞,抬头见宁老五眉头紧锁,这才收手道:“没错没错,平日验尸习惯了,多谢提醒。”
阴阳道修士,除了学习符篆法阵,请神御鬼之外,还有重要的一项便是医术,这医术里又包含了丹药和验尸。
苏灵少时便学习此项,颇有兴趣,可惜她在昆仑西闭关后,接触的死人大都死在鬼尸林,鲜少有接触其他尸体的机会,今日见了这些,自然手痒难耐。
宁老五在她验尸时已攒了火堆,用布将房屋破败处堵了堵,又收拾出四张草垫子,阿蘅已蜷在一旁睡着,苏灵甚是欣慰,走到火堆旁将阿蘅抱在怀里,赞赏到:“不错,你挺能干,事成之后我都不舍得放你走。”
宁老五从包袱中取出几块饼,在火上烤着,面无表情道:“我不走,留着让你炼尸吗?”
苏灵轻轻抚摸着阿蘅,笑道:“放心,你若非自愿,我不会将你炼尸的。”
宁老五愁眉不展,踟蹰半晌终于问道:“你当真炼尸吗?”
毫无疑问,他是十分害怕苏灵的,可几日相处,又觉她并非丧心病狂,甚至外界对她的传言,也开始怀疑起来。
苏灵望向宁老五,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当然,虽然阴阳道术法万千,炼尸并不是唯一的通天大道,但确实好用,你也见识过鬼尸林,威力如何?”
宁老五神情大变,脸色十分难看,心中暗想,果然是嗜杀成性,作恶多端之败类,气道:“你……你你……”
“你什么?我又不炼生魂,只炼死人,况且我也不白炼,我帮那些游魂超度,他们给我一具用不着的皮囊,银货两讫,互不亏欠,他们愿意让我炼,你急什么?”
命录天师周道临所著的《尸香宝录》中曾详细记载了炼尸的两种方式,一是死魂,用死就的尸身炼制,效力一般,因此便有了第二类生魂,在活人清醒时喂食特殊的丹药,服药之人五脏沸腾,七窍流血,将体内的灵力激发到最大,再投入炼尸炉中炼制,此类尸魂凶猛无比,炼制过程也极其血腥。
听这一番话,宁老五道:“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炼尸也是邪术。”
苏灵冷笑两声:“哦?是吗,那你呢,你们用降术运送修士到中原,别跟我说你对这些修士的用途毫不知情,这些人,极有可能被炼成了生魂,你为了金银法器,助纣为虐,和亲自炼尸又有何分别,倒是好意思指责起我了?”
宁老五被噎得面色发红,这两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修士的去向,可那找他们办事的道人给了丰厚报酬,金丹法器琳琅满目,他们一派散修,修行艰难,这些仙品灵器实难拒绝。
仿佛被说中心事,他低头沉默,将手中烤好的一块饼递给苏灵,小声道:“你是天才,自然不懂我们这些无名之辈的艰难,我灵力低微,修行数年,却连门槛都未摸到。”
若是帮那道人,还可拿些报酬,若是不帮,他们一派恐怕早就血流成河,满门被那道人屠尽。
苏灵本是横眉冷对,并不想接宁老五递过来的那块饼,怎奈何一整日忙于赶路,水米未进,此刻确实有些饿了,当下十分识时务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又对宁老五安慰道:“我理解,你本无意卷入其中,为了自保确实做了些坏事,损了些阴德,你若想回头是岸,我倒能教你一些超度之法,你若能为这世间游魂超度安息,也算积德行善,迷途知返。”
宁老五手上一顿,抬头望向苏灵道:“我可以吗?”
苏灵点点头:“应该能行,只是这超度攒功德忒慢,比方提升一阶境界需三千功德,超度一百亡魂只能攒这么一点,”苏灵两指间比出一个微小的距离,“后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超度这事我就不干了,你想做这个得有点耐心。”
宁老五低下头去,半晌不语,火堆爆出啪啪的响声,苏灵拿树枝挑了挑火焰,见宁老五依旧沉默,摇头道:“行,你就当我没说,爱学不学。”
又是一阵沉默,宁老五并无什么反应,只是低头沉静地静默着,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