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奔袭,两个人终于进入到了临河镇地界。
不提驿站守卫见到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回乡,跑去向上级汇报,周二郎和薛良在临河镇上分开,各回各家。
周家庄,半个月前周二郎高中状元的捷报传回来,知县亲临报喜,整个临河镇的人都以周二郎为荣,临河镇更是因为周二郎的存在,可以有资格在镇上建立孔庙,六元及第啊,古往今来第一人,当真是荣耀整个南州府。
前来周家拜访的人比二郎中举的时候还多,不但多,级别也提高了,周老爷子一开始还小心应对着,后来也腻歪了,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
周锦钰给出了个注意,就说他生病了,需要静养,状元郎唯一的独苗苗身体不适,谁敢打扰人家养病。
周家总算消停了,一家子得知二郎中状元了,自然是兴奋异常,但有上次的解元打底,也不至于高兴疯,激动了几天以后,也就开始麻了,该干啥干啥。
生来就是农民,不干点儿啥,浑身不得劲儿。
周二郎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他命两个仆从连同马车先在庄外等着,半个时辰后再进庄。
他要从天而降,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悄没声摸到家门口的时候,轻轻一推,家里人果然早早就落下了门栓,周二郎瞅了瞅自家院墙外面半人多高的秸秆垛,低头将身上的袍子撩了起来,系在腰间。
他攀着秸秆垛上去,翻上院墙,又顺着院墙摸到低矮的灶房上,灶房与墙壁的夹角处堆着大哥砍好的一堆木柴,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一条腿先探下去,而后纵身轻轻一跃,跳到了柴火垛上。
拍了拍手上的土,正要从柴火垛上下来,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黑影,一抬头,兄弟俩都愣住了。
周二郎食指按在唇边对着大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指东厢房,周大郎明白弟弟的意思,按下心中的激动,让二郎扶着他的肩膀下来。
周二郎下来之后,忍不住抱了一下大哥的肩膀,颇有点儿委屈道:“大哥,二郎想家了,也想大哥。”
大郎好像又回到了兄弟俩小时候的时光,时间过得可真快,小时候成天个臭屁,说他文曲星下凡,长大了定是要做状元的。
好像是眨了个眼,二郎就长大了,不但长大了,还真考了个状元郎回来,整个临河镇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状元郎,他为有这样的弟弟骄傲,亦自豪。
东厢房卧室里的灯亮着,朱云娘睡不着,盘腿坐在床上绣荷包,周锦钰躺在床铺上,一边儿玩儿着周二郎给他买的九连环,一边和娘聊天儿。
这九连环他早就解开了,不过实在太无聊了,手里有个东西拿着不会那么无聊。
朱云娘:“钰哥儿,你说爹快回来了吗?”
周锦钰:“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爹今天就回来了呢,他今天不回来,我想着明天就差不多了。”
朱云娘就笑,“京城离我们这里有千里之遥,你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到家。”
“为什么不能?”
周锦钰眨了眨眼,“娘难道没听过归心似箭么,我们想爹,爹肯定也想我们了,他一定会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看我们。”
朱云娘笑了笑,问他,“你爹现在是状元郎了,钰哥儿高兴么?”
周锦钰:“大乾朝的读书人千千万,爹从童生考到秀才,从秀才考到举人,又从举人考到会元,再从会元到状元,爹的每一步肯定都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辛苦,钰哥儿高兴,也心疼我爹。”
周二郎站在窗外,眼圈儿红了。
第章
朱氏又问周锦钰:“钰哥儿长大了想不想做状元。”
周锦钰摆弄着九连环,几乎想都没想地嘟囔道:“我爹才舍不得叫我去考科举呢。”
他本能地就知道周二郎舍不得叫他去吃那苦,就看平时教他读书就知道了,应试教育不是爹那样的教法。
朱云娘沉默许久,低头咬断手中线绳,似在询问儿子,又似在喃喃自语,轻声道:“娘配不上你爹呢。”
周锦钰微怔,手上的动作顿住,想了想,道:“娘若觉得配不上,不妨多想想爹的缺点,我爹也是人,娘不妨想一想爹放屁的时候,肯定也很臭……”
话说一半儿,周锦钰自己先忍不住捂着小嘴儿咯咯咯笑了起来,“哈哈哈,娘肯定见过他放屁的,哈哈哈……”
朱云娘也被儿子的话逗得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来了一句,“你爹那样要脸面的人,宁可叫屁憋死哩。”
周锦钰笑得更欢了。
屋子里娘俩儿笑作了一团,屋外听墙角的周二郎咬牙切齿,“刚才还被小崽子几句话弄得心都化了,这会儿直想拎起来打屁股。”
“钰哥儿,钰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屋内传出朱云娘慌乱失措地惊叫。
周二郎急得在外面咣咣砸门,朱氏开了门,看见周二郎也顾不上想他怎么突然就从天而降了,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般哭着道,“钰哥儿喘得快上不来气了。”
周二郎没说话,大步冲进去,把儿子从床上抱起来,让娃靠在他怀里,又迅速给解开里衣的襟带,使得脖颈和胸口不被束缚。
“钰哥儿莫怕,爹回来了,有爹在,我们钰哥儿什么都不必怕。”
周二郎一下下轻抚着儿子的后背,既是在安抚孩子的紧张,也是在努力控制他自己的情绪不能慌,他不能慌。
周锦钰刚才笑得肚子疼,大笑之下气管骤然痉挛收缩,引发了哮喘,这是他数次发病以来,感觉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很害怕,他不想死,他舍不得爹,舍不得家里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