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天边的月缺了多大的口,李狗娃再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股快要消散的恨意了。既然要让自己去死,那就不应该多余让自己多活几日饿成这幅样子,再慢慢地,他连恨意都快提不起来几分气力了,只希望自己再闭上眼睛就不会再睁开了。
他受够了日日夜夜身下所传来的疼痛,受够了屋子里浓重的药味,也受够了这股饿意,快要将他逼疯的饿意。就算是之前在村里,他也可以嚼着野草果腹,哪里会让自己饿成这幅样子。
他顺着束布瘫在木板上,费劲地转头去看和自己关在一起的人。他们大多都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死了。
李狗娃突然生出几分羡慕,无论是睡了还是死了,总不会面对这要人命的饿意,还有肚子的胀意,以及满屋子的臭气。他已经喊不动有没有人了,却滋生出一种冲动来,想要挣脱绑着自己的布条,想要推开自己头顶正对的那扇门,想要走出去,摆脱自己没有办法的一切。
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难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声叹息——与其说是说出来,倒不如说是硬挤出来的一声叹息。
他开始期待了,期待自己昏睡过去不再醒来,而且觉得那个时候马上就要到了,或许再等上几个时辰,马上,就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就当和之前那几天的好日子相互抵消,转世投胎后当只会每天打鸣的公鸡好了。
谁爱当人就谁当吧,他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却忘记了挨骂的老天总不会让人万事如意,当李狗娃觉得自己即将要睡过去,或者说死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他头顶的那扇门开了一条缝。
他呢,也被咯吱一声吓到了清醒,清醒过来继续感受着身下已经麻木的疼痛,无力地想把手指缩起来。
“这次还是跟以往差不多——让我数数,能活下来几个?”李狗娃没有听清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但总觉得自己一定听过。
来人蹲下身挨个抹了一把他们的眼睛,“不过三个,还不如上一批。瞧把屋子弄得都发臭了。”
他闻到熟悉的药味,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是那个雨天的味道,这个声音,就是他遭受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冤有头债有主,他努力握紧了拳,转动着眼珠要将这个人的面目刻在心底,就算自己死了,他也别想好过。
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放过这人一会儿,来人好歹拎了一壶温茶,即使是硬灌进自己嘴里的,那也缓了嗓子眼的渴意,连带几分想要生吃自己的饥饿也被暂时平息下来。
李狗娃闭上眼睛,当作被吵醒之后的休养,不断舔着嘴唇品着残留下来的一点味道,一点茶叶渣子的苦涩,用牙细细嚼碎着,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等耳边的动静完全结束的时候,李狗娃想估计那人就该走了,只留下能活下来的人继续呆在发臭的屋子里,又希望那人能解开束布,哪怕让自己只喝一口粥,就一口也足够了。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恳求一般,李狗娃察觉到那人重新蹲下来挨着木板,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他正想睁眼看清楚的时候,下身却传来新的痛楚,甚至比那日还要更厉害几分,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拔出去了,至少,下身的伤口又裂开涌出一滩又一滩血,重新浸湿他身上贴着的麻布。
他想挤出一句恶毒的咒骂来,张开嘴也只是叫刚咬出来的血倒流进喉咙里,于是开始不断呛咳起来,边咳边牵扯着裂开的口子。
那人将东西塞进他们手里就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少费些力气吧,瞧你们这几个活下来的,马上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低哑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随着房门再次被合上的声音一起转瞬即逝。
李狗娃动了动手指,指尖无力地垂下摸着手里的东西,上面凹凸不平的细纹提醒了他,那是之前管事发给他们每个人的木牌。
好日子?他都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之后还会有什么好日子。即使回到主人家里去,他也只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等死,如果是指马上就能合上眼变成死人的话,说是好日子倒也没错。
李狗娃松开指尖,掌心压着硌手的木牌舔了舔唇上快要干涸的血迹,先不管之后有没有好日子了,他只希望那人能在晚上再来一趟,再倒半壶茶水就够,够他摆脱一会儿要命的干渴。
他重新闭上眼睛,省得从窗户透进来的太阳光晃眼。那人搬走屋内死掉的尸体之后,现如今屋子里已经少了几分腥臭气,但药味依旧浓重不减,继续掩盖着新鲜的血腥气。
李狗娃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儿,推门声就再次响了起来。他那时只以为是那人忘记了什么东西,去而复返,直到木板连带自己都被搬起来的时候才恍惚着睁开了眼,这是……
没等他转头看清楚就听到了交谈声,“搬回去吧,告诉贵人,再最多将养上百天,就能送进宫里了——咱的手艺,应当是没问题的。”
管事应了声,将沉甸甸的钱袋交给那人,“若是百天之后,都能送进宫里,大人继续有赏。”
他们再交谈其他的事情,李狗娃就没有留心听了。搬回去?要把自己连带板子搬回主人家么?将养上百天?——他们好像不会让自己活活饿死,这一遭苦事换来的百天的好日子么?
和自己被活活饿死相比,能好好过上百天就百天吧,他唇角扯出笑来,至于什么宫里,有赏,都跟现在的自己没有关系。
他忽然想起管家所说的话,连忙用尽全力握紧手边的木牌。既然自己要回到主人家,木牌是一定不能丢的,毕竟这是他记住的唯一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