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过声继续拿上扫帚,依着良人意思慢慢扫出一条能供人通行的小路,将多余的雪都堆在了庭中的角落一一压平。转身看到自己一早就踏出来的脚印,不得不多扫了一处通到腊梅树旁的小径,好在压在底下的雪没有结成冰,扫出来的路没有那么湿滑。
天上又开始飘些细碎的雪花,不过照他看来肯定没有昨夜的雪大,就顶着雪继续加宽着扫出来的小路。直到过了正午才勉强完成了交待给自己的事情,李福全没空去打落身上沾着的雪花,任由它们慢慢化成水紧贴在身上。
不过他从清晨就开始忙活,现在正出了一身汗目前还觉不出冷意。他去领了正午的饭食,今天说是大雪压路,里面不得不煮进去年留下的干肉,因着量不算太多所以一次性煮了个干净。
李福全捧着满碗的热汤坐回桌前,握筷先夹了偏咸口的肉块解了馋。而后热汤下肚的确在冬日熨帖过身子。之后今日就没有他要做的事了,于是换了身里衣将被雪弄湿的外袍挂起来晾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晒干。
他长了记性,把昨天晚上封紧的窗重新推开了,站起来的时候正好能从这里望到庭中的腊梅,也能闻到随风飘进来的香气。
李福全拧着裤管上的水,过了片刻之后不得不躺回榻上用自己的体温捂热着身上的衣服。殿内的暖炉现在还轮不上他挨近去用,腿边贴着湿透的布料真是冷透了。
他躺在榻上体会着这样的寒意,总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没这么怕冷。之前穿着草鞋在雪里玩上半天也不是没有过,如今身上还穿着棉袍倒是只能躲在榻上汲取一点捂热的暖意了。
当然他之前在村里是没有棉袍穿的,偶尔能蹭上一点破烂的料子。就算是要烤火也得冒着大雪出去,捡一些没有被完全打湿的干草凑在一堆,通常要等很久才能看到火苗燃起来。
一家人只有在大雪的时候才会贴在一起,围着刚点起来的火堆讲着今年的收成,骂着想骂的一切事情,然后不断去想,熬一熬,总有一天他们会过上好日子,说不定下一年就该轮到他们了。
想起来,他连爹娘的样子都忘掉了一些,却还记得卖掉自己的价钱——如今看来,不过是七百五十文,甚至还没有他现在的月俸多。原来自己是那么便宜,李福全莫名笑起来,重新数了一遍现在手里的银子,能买四五个他。
不过他还记得管事的脸,记得府里那位大人身上浓厚的香气,还有一直揣在怀里没有派上用场的木牌,还有比他先升官的赵财。
李福全就着发冷的身子先睡了过去,下意识将身上的被子掖得死紧。他是被从窗户飘进来的雪冰醒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之后才穿好半干的外袍下榻去。
晾了几个时辰的衣服自然没有那么快干,只要不再往下滴水就好。李福全走出庭院再领了今晚的热汤,说是热汤也就是煮进了一点稀水,远没有中午的饭食饱腹。
坐在桌前的时候,他顺势抬头望向窗外,久居殿内的那位良人倒是撑伞出来了,正和侍女在那株腊梅旁赏花。
良人披了一身茜色的大氅,正探手准备去折下几枝梅花来。李福全草草喝完了热汤,重新穿上布靴拎着灯出去了,今天的天也暗得比平常早。他拿起扫尘的工具重新扫净殿外的小路,正准备往良人那处去的时候先听到了常侍的声音。
随着一声声陛下一起传过来,他先弓身行了礼,只得提着灯在殿外候着皇帝过来。那位陛下也披上了玄色的大氅,远望过去上面的金线在后面白色的雪里显得突出,依旧是腾跃的龙纹。
李福全等了许久都没听见脚步声,才敢稍微抬头看过去,就看到皇帝和良人共在一把伞下有说有笑。他便稍微放松下来,活动过快要冻僵的手脚,本来就没干的衣服又被北风吹了一阵,已经开始有发硬的趋势了。
虽然已经入了夜,雪却没有停下的迹象,依旧从云中往下飘着。李福全再抬头看一眼的时候,也只能从满眼的素色里瞥到鲜艳的颜色,直等到皇帝将良人横抱起来往殿中走来,他才低下头按照礼数恭候这位陛下。
良人折了不少梅枝,嫩黄的花落在她的大氅和肩头,圈在皇帝的怀中飘出一阵清香来。殿中的灯火尽数亮起,照得这方庭院都重新通明像是在白天一样。
他听到殿中响起的声音,慢慢挪动回那株树旁边静候着,想来今天这位陛下晚上是不会提前走了,自己也得按照吩咐一直待到天亮去。
李福全望了一眼腊梅,被折去枝桠的树在雪里显得更单薄了。他尽量将手缩在袖间,小步活动着不至于一开始就让手脚发僵。嫩黄的花有时候跟着仍在下落的雪花回到地上,方才皇帝也跟他一样站在这里,不过那位陛下是赏花也赏美人,自己就是在这里挨冻。
他久违地开始在心里咒骂下雪的天,咒骂快要把他吹得发僵的北风,也不禁去想若是自己现在能在殿中,怕是只待在暖炉旁就已经够回温了。他呼了一口气,换了边手去提油灯,殿中的人影还在交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歇下来。
李福全依旧站在树旁,再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冻得睡过去了。还好皇帝没从殿中出来,自己不会因此受了责罚,殿内的油灯熄下来了一些了。他合袖垂下眼睛,就盯着自己手里快要熄灭的油灯,不再费力活动没有知觉的手脚了。
到了深夜,雪终于停歇下来,北风继续呼啸而过,带落腊梅结着的黄花,将清香吹远的同时也肆虐着单薄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