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顾不上好好领饭食,端着碗喝完热汤之后就躺在榻上闭眼。说是闭眼,也不过是怕自己忍不住颤栗或者发抖,让别人瞧出不对劲来。
李福全将头蒙在被中,装出一副入睡的样子。好在一般不会有人专门去问日常扫除灰尘的人,也不会有人来到他的住处。
他紧闭着眼睛,手却紧紧死抓在腰间,隔着几层布料握紧那块发烫的木牌。他松不开自己的手,现在也只有不断确认着木牌还在他手里才能让他不那么恐慌。
北风吹过窗纸沙沙作响,李福全在榻上难得闷了一身汗,不断翻着身等待夜晚的到来。
好在这天跟往常一样,在他的等待下到了无事的夜晚,殿内的美人没有召见他,入夜时候也没有轮到他来掌灯,皇帝同前几日一样没再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站在窗边看着点了灯的宫殿,终于平复下来内心的慌张,当然这种慌张是没办法消失的,只是暂时要为缜密的思考让路。
直到殿内的灯熄灭了一刻之后,他才推开门小步走出去,庭院中只有冬夜的风吹过,天上的月往下望着,刚好借给他一些光亮。
李福全刻意放缓了步子,打算一旦听到声响或者见到晃过来的人影就停下来等一等。不过除了他努力压抑的呼吸声之外,庭中并没有异常的声响。
他很顺利地走到了那株腊梅树旁,手掌搭上不那么干枯的树皮往下摸着,照着他记忆中的样子摸到底下比其他地方更松软的土。
那株腊梅旁边少有碎石,李福全再次环顾过左右,发现没有旁的动静之后才蹲下身。双手挨着地往深挖下去,在正午时分他刚刚浇过一遍水,挖的时候要比他白日里所想的要轻松不少。
他把挖出来的土刨到一边,见坑挖得足够深了才将木牌连带麻布一起放进去,迟疑一会儿之后又重新再往下挖深了一点把木牌先放了进去,在上面铺上一层土压实之后又将麻布塞成一团放了进去。
然后终于能松一口气,他缓了一会儿之后才把麻布埋好,又挪过旁边的碎石洒在自己刚翻出来的土层上面。
李福全慢慢站起身,借着月光去看自己埋好的东西,隐约看见不平整的地方,等了半刻钟发现周围没有人影晃过来又去舀了一盆水,围着这株腊梅浇了一圈。
边浇边退后着,绕着殿外走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人之后才回到自己住处。
他躺了下来,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这件事,那块木牌已经被他埋在地底下了,就算有人不小心挖开下面的土,也只会先看到一块什么用都没有的麻布。况且没有人会妄动皇帝赏赐下来的物件,而且他只需要推开窗就能日日夜夜盯着那株树,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可是他依旧没有睡意,只能装作睡下的样子慢慢平复着心情,不断安慰自己可以抛掉之前的担心了。但只要一闭上眼,李福全还是先看到赵财的人头,端在盘里的死物却一直往下流着血,忽而又能听到赵财开口说话,有时候是和自己共处一屋那个习惯发抖的人,有时候又是重复说着那句话的声调,让自己一定要收好木牌,听从那位大人的吩咐。
这些纷杂的思绪最后交织成噩梦,继续影响着他。李福全困在这个梦里,他现在过得日子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好日子了,他要为了这块木牌负责,接受所有可能的结果,当然往往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他也不太能想明白,这块领他走向现在的生活的木牌,在一天之内就会变成索命的厉鬼。李福全惊醒过来,下意识在怀里摸索了一阵,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之后才想起来木牌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阳光照在榻上晕着一点暖意。他连忙下榻走到了庭中,殿中依旧同往日一样安静,应该没有外人进来。
李福全拿过工具清扫着庭院,目光却一直盯着自己昨夜埋的地方,夜深浇下的水完全渗进了土里,现在看起来像是和旁边的土一起冻硬了,他觉得没有什么破绽,又总觉得不安稳,连带脖子都开始不舒服,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和赵财一模一样。
一连几日,他都在这样或是那样的噩梦中惊醒,慌张完之后才能意识到木牌在土里安安稳稳地躺着,暂时没有人会去挖那株腊梅旁的土,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几日的异常。
至于以后的日子,李福全只能抱着隐约的担忧度过一天又一天,熬到岁末去,熬到自己渐渐放心下来。
殿内的良人变成了美人,却还是独守着燃起熏香的空殿,侍女日复一日地侍候她点上花钿,抹上带香的脂膏,望着盼着那位陛下什么时候能想起自己,和之前是良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因着她的吩咐,李福全守夜的次数也变多了。宫里为了迎新岁都挂上了红色的花灯,还有分下来的新衣,要庆祝这平和的一年,又或者单单是迎合皇帝的心思,让本就太平的宫殿显得更热闹。
长安城中的北风不会迎合皇帝的心思,跟吹过他们村子一样猛烈,也吹过宫殿的各处,又被常常紧闭的殿门挡住,不舍地盯着里面的暖炉,转而在庭院中肆虐。
庭中那株腊梅的枝桠倒是没被冬风吹折,上面的鼓包一直没长出来,李福全也猜不出它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新叶,不过现在总是愿意多在庭中待一会儿。边待在树旁边告诉自己,树底下什么都没有,没有令他慌乱的信物,没有能让他丢命的木牌,就算有,那也不能证明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