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向的尽头,就是卿言的身体。她几乎是被自己的身体吸了进去,完美地嵌入其中,再也不会从肉体的缝隙之中漏出一滴灵魂。
中毒带来的痛苦早就积蓄在这具身体里,等着她的灵魂自投罗网。
那折磨终于捉到她,似乎在惩罚她私自逃走一般,耀武扬威着施与她惩罚。周遭的空气冷得可怕,却又像是蒸发掉酸溶液般烧灼,争先恐后地侵蚀着她肉体每一处需要氧气的地方。她的五脏六腑也在毫无章法地变换位置,撕扯感伴着一阵阵沉重的恶心,令她恨不得干脆将体内的所有脏器呕出来。
可她却一动也动不得,仅仅是睁开眼睛这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让她大脑一阵阵晕眩。
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重新认识现状。
是了,她应该是被浸了毒液的钓鱼线划伤了手指,陷入了昏迷。她想试着坐起来,可光是收紧手指就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在她还未有什么能让外人观察出的动作之前,就再一次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卿言终于幽幽转醒。恶心的感觉依旧没散去,甚至耳边还响起了不自然的嗡鸣声。她面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刺眼得很,所以她皱着眉头刻意眨了几次眼睛,试图重新适应光线。
守在一旁的狱警见状,急忙出去通知狱医。这次卿言坚持到狱医给她做检查。她听不清狱医说什么,只能“嗯呃啊”了几声,表示自己应该还能活着,便又敌不过疲意睡了过去。
再下一次醒来,等卿言的视觉和听力终于恢复到稍稍正常,便见到了推门而入的何梦露。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何梦露的脸色都似乎灰了一层,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卿言,似乎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狱警为何梦露搬来椅子,就放在卿言的病床边,可何梦露却对此毫无知觉。
“监狱长……?”
何梦露这才回过神来,动作僵硬地坐在那张椅子上。半晌,她才缓缓地挥挥手,示意狱警退下去。
狱警从外面带上门,可何梦露还是没有动。在那里坐着的好像是一副壳子,真正的何梦露被困在那副壳子之中,盯着卿言的那双眼睛似乎想挣脱这具身体,扑进卿言的怀里,和她融为一体。
可她不能。她再也不敢关掉监控之后去找卿言,即便是从办公室到医务室只是一段五分钟都不到的路程,她也不敢这么做。她不敢想卿言待在一个监控照不到的地方,处境会不会变得更危险。
卿言的猜想已经被证实了,不是吗?谁又敢保证田小萌的钓鱼线是唯一的威胁?
她怕极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甚至不敢回想自己看到卿言被推进手术室抢救的那一幕时,究竟害怕到何等程度。所以她只能以监狱长的身份去见卿言。她必须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不安、所有的庆幸和欣喜、所有的怜惜和爱意都关在监狱长的躯壳之中,连一个拥抱都不能索求,一滴眼泪都不能给予。
卿言看着她,又看向她身后正对着自己的摄像头,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她开口,声音轻得连空中漂浮的灰尘都不会为之颤动:“……监狱长,早安。”
何梦露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一定会哭。所以她只能看着卿言,贪婪地看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卿言也很想抱住她,一遍一遍告诉她没事,告诉她主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可她明白,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在那台监控摄像头之下,她与何梦露绝不能露出半点多余情感。既然她已经确定王赟才的确打算要她的命,就不能再给他任何把柄。
她没法安慰她的小狗,也没法拥抱她的爱人。于是她只能故作轻松,开口问道:“有烟吗?烟瘾犯了。”
何梦露咬着嘴唇,半天才把眼泪憋回去,哽咽着轻生回道:“……谁探病会带那种东西。”
卿言本意也不是想抽烟。见何梦露情绪逐渐平复,继续问道:“小张狱警怎么样了?”
她住的是单人病房。田小萌虽然也中了毒,但怎么想也不会和她安排在一起。张狱警的割伤明显比她更重,中毒也应该比她更深才是。她和张狱警虽说脾气不对付,但她对张狱警已经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这回她救了卿言一命,看不到她人,卿言心里还挺不安的。
“情况稍稳定一点之后就转院在外就医了。”何梦露答道。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说的话跟工作汇报一般正经:“医院方传来的消息是度过了危险期,现在还没醒,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照顾。她的岗位由一个月前已经在备战隔离的狱警顶上,备战隔离的空缺我没有通知休假的狱警补上。”
言下之意是,还没有外面的人能混进来。
卿言松了一口气,好歹她没有害张狱警丢命。她又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看到的何傲君的影子。卿言害死了何傲君,可何傲君却将卿言向生的方向推了一把。
她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太过弱小。弱小而无谋的她想要仅凭一腔正义,去对抗王赟才,而她的对手一眼就能将她看透,随时都能要她的命。她不断把别人拖进这个深坑,先是何傲君、再是于雪晴与何梦露,就连对一切毫无所知的张狱警都深受其害。
又弱又蠢是卿言的原罪,可这样的她却被何梦露爱着、信赖着……她不禁想也许是这场较量来得太不是时候,偏偏要在她无力之时让她疲于应对,在她无谋之时让她自乱阵脚。也许是她选错了反抗的时机,这才让这一切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