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卿采荷缓缓抬起头,与卿言对视着。卿言看到那空洞的眼神里微微泛涌上的灰。
“那又怎么样,你能救得了我吗?”
卿言庆幸这个梦结束得正是时候。
她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出门慢跑,吃了早餐之后回宿舍冲澡,然后换上警服来到警局。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身份信息系统。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无论是从理智的角度讲,还是从规定本身的角度讲,她都不该去查那人的身份信息。可她忍不住。昨天听到的那串数字和名字就像是烙在她的脑子里一样,用疼痛和烧灼感彰显着自身无法忽视的存在。她几度干脆关上页面,却又几度打开,最后还是将那串信息输入了进去。
宋新,曾用名卿采荷。
的确是她。曾用名、年龄、籍贯等等都对得上。
的确是卿言的妈妈。
她看到卿采荷、不,是宋新的婚姻状况是“已婚”,亲属关系里显示她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就关上了窗口,没有再细看。
没必要再看了。卿言告诉自己,她过得很好。
她过得很好,这真是……真是……
“太好了、太好了……”她轻声呢喃:“我打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
何梦露已经心疼到心口缩紧、鼻头发酸,可她的爱人却枕在她膝上重复着“太好了”。
这段往事到底哪里称得上“好”?何梦露半点好也找不出来。
她心里蔓延着沉重的难过。她的主人已经是一个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人,一个已经不会把这些感受归类为痛苦的人,而她只能替她流泪,却不能将她从这痛苦之中拯救出一分一毫。
卿言的人生从一开始就错得那么彻底。谁也说不清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战胜了怎样的困难,才将人生稍稍拉回正轨。可王赟才却一个响指,就又将她推入地狱,甚至剥夺了她在这危急之中自保的能力。何梦露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人,也从来没这么恨过无能的自己。
可她却听见卿言说:“我没有毁掉她的人生,真的太好了。”
何梦露怔住。
她只感觉卿言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那微凉的触感似是安慰,实则却只能加重何梦露的心疼。
她回握住那只手,轻声重复道:“嗯,太好了。”
她只希望主人能够赶快睡去,希望主人能够做一个好梦,而不是沉浸在这种任谁听了都会胸口闷堵的回忆之中,庆幸那个身为婴儿的卿言没有背负深重的罪孽。
因为她什么都做不到。面对这样的卿言,何梦露什么都做不到。
怪不得。何梦露这才想通,怪不得卿言会选择和她分手,怪不得卿言会在那个雪天移开视线,怪不得这么多年她从没收到过一次联络……
原来卿言一直是这么想的。
原来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如果她做出了回应,选择与何梦露在一起,就毁了何梦露,就像她认为自己的存在毁了卿采荷一样。
可她没有啊,她没有毁掉任何人。她没有背负任何罪孽,无论是对卿采荷、还是对何梦露、亦或者是对何傲君,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她怎么能这样怪罪自己呢?
何梦露不知卿言是否已经睡去,只是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她不想惊扰卿言,于是用极细小的声音道:“卿言,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
她不知道卿言能不能听到这句话,但她一定要在此刻说出口——她不止会说这一次,她会说很多很多次。她会说到卿言再也不会有一丝怀疑,说到让卿言厌倦,说到她们都变成老婆婆,相互搀扶着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夕阳的那天。
她一定会。
欲种难平
睡眠情况得到改善之后,卿言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虽然狱内女囚们依旧认为她住在不能探视的病房,但实际上,她在病房与监狱长办公室之间过着晨昏颠倒的规律生活。白天她去何梦露办公室的沙发上补眠,晚上则回病房挂水,顺便看看书、电影什么的。为了不打扰到她,何梦露还特意将沙发挪到了打开门时看不见的位置,就连与下属的谈话都改成了在走廊上进行。
多亏她上任以来,对于监狱的改革和管理颇得人心,此事涉及的狱警没有一个多舌,将行政办公区最近总有囚犯规律出入的事情捅出去。
自毒杀事件发生后,监狱里似乎形成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氛围。谁都知道卿言是个特殊的犯人,一个原本等着吃枪子的犯人竟与监狱长合作扳倒了文秀珊,更别提她与监狱长本应该有血仇才对。可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李富强的情妇田小萌居然在这个人人都怕卿言的档口上毒杀她。女囚们终于记起卿言好像也是李富强的人,而不是何监狱长的人。
这不是大水冲龙王庙吗?傻子都明白此事必有隐情。可这隐情越是明显,就越没人敢捅破。毕竟,连卿言都能倒下,更何况她们。
有人猜是何监狱长卸磨杀驴,还有人猜是卿言因为文秀珊的事得到了一次出卖李富强获得减刑的机会,所以被李富强灭口。但这些讨论也就只能在自己宿舍里谈两句,还生怕隔墙有耳。到了公共场合,所有人都假装无事发生。只是卿言的舍友三人组在监狱里彻底被冷孤立了起来。乔可飒人缘一向很好,邵雪飞又凶名在外,三人保持同进同出,倒也没人找麻烦。只是她们三人也打听不出卿言的任何消息,更没机会去病房亲自探看。
“卿言究竟怎么了”,成了狱内所有人都好奇,但没人知道的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