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微垂眼睫,将他松开一些:“我陪你去。”
闵琢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裴彻的肩膀,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被晾在原地的季苏白。
那个人站在雪地深处,眼神中闪烁着似鄙夷也似怜悯的光。
某一瞬间闵琢舟想要质问裴彻他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究竟还有什么意思,但终是顾忌在外面不愿闹得太过难看,只好投降似的不愿再看不愿再想,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从他们碰面的地方到园区医务室的距离本不算远,却他们走过的最漫长也最沉默的一程路。
医务室内灯光如昼,裴彻借着光线,才后知后觉闵琢舟脸颊通红,发烧的人因为供血不足会导致手脚冰凉,实际的腋□□温已经直逼39度。
发烧的根本不是闵画。
裴彻瞳孔无声压紧,他伸手去探闵琢舟的体温,却被后者无声躲开。
闵琢舟过来录娃综前就带病,病情反反复复始终没好,如今气温骤降,再加上莫名其妙遇上了一摊子事情,身体熬不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下午一个人在阁楼,刚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时还放任着没管,等借着小章导留下的火机把那半包玉溪全部抽完,才恍惚发现自己已经快烧成暖气片了。
一个人出来拿药,好巧不巧又看见裴彻和季苏白在雪地里面对面贴在一起,你侬我侬不知道在干什么。
明明周身都是冷的,可若真要谈什么感觉,闵琢舟只觉得荒唐得想笑。
园区内地医务室毕竟不是诊所,只能提供简单的医疗设施和常备药,医疗人员建议闵琢舟喝完药留观半小时,如果没有好转,还是提早做好去医院的准备。
大型游乐场就连留观室的装修都做得十分梦幻,拱形的花窗上缀着一排星星形状的小夜灯,窗下有取暖用的壁炉,火焰拥簇着窗外的寒雪。
闵琢舟坐在靠窗的床边,看窗外通明的灯火准时在晚间十点熄灭,童话一般的游乐小镇就此酣眠。
感觉到柔软的床铺受力下压,闵琢舟侧头去看坐在他身边的裴彻。
良久才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他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现在没别人了。”
这句话意味着裴彻终于拿到了一次坦诚的机会,他嘴唇无声动了几下,却没能成功地发出声音。
他原本想下了在下节目的第一时间就向闵琢舟解释一切,但季苏白的威胁如影随形,如同淬毒的蛇信子攀上他的骨骼,却让他罕见地迟疑了。
裴彻不知道季苏白、或者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手里还剩多少张底牌。
或许……在这一系列措手不及的恶兆之上,只有把闵琢舟推得越远,才对他越好。
闵琢舟安静地等着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答案。
他用目光描摹那被炉火勾勒出的英挺轮廓,除了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从姿态到声音,甚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裴先生,你是不想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觉得关于这件事……你根本不需要给我个理由?”
“对不起。”
裴彻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无声握紧,指关节被捏到泛白,他孤独地徘徊半晌,选择了一个最错的答案。
“对不起?”
闵琢舟舌尖无声舔过口腔内壁,几乎被这三个字整得想笑。
“对不起……”他轻声重复那三个字,从声带到喉腔仿佛全被寒冰冻过一遍,疼得他肌肉无声痉挛。
即使这样,闵琢舟仍然不死心地问:“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解释?”
裴彻垂眸,任由眼中的光被眉弓下投来的阴影尽数埋没。
“巧言令色地捧着我公布了婚姻,施舍一样给了我一个周末的温情,随后用一周的时间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在全国人民面前和别人成双入对地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用一种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狠狠地打我的脸……”
闵琢舟面上毫无表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毫无感情的陈述事实的机器,言语流畅、客观、平静、甚至冷漠——声音,思维和感受仿佛被某柄利刃无声割裂,他一边说话,一边冷静地抽离自己,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笑自己像个白痴一样被人愚弄。
随后,那笑容淡淡地融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至深的讽刺和痛苦。
那一瞬间,只有闵琢舟自己知道,他每说出一个字、一个词,就像是亲手剖开自己的一寸血肉。
说到最后,他疼得声音都在颤抖:“这一切,你给我的解释,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我们算了吧
闵琢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直穿裴彻的心口,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透白,像是被窗外的飞雪浸过。
即使这样,裴彻依然选择三缄其口,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闵琢舟带回家藏起来,绝不让任何人染指触碰,直到这次风波摆平,直到所有龃龉消弭,直到一切事情平息。
这种沉默在闵琢舟情绪极度不稳的情况下,被当作了一种默认。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被挖出了一个圆洞,汩汩鲜血从其中不断地涌出,心尖那点温柔的、从未轻易献出却猛然遭到辜负的柔光飞速地流失,只剩下痛苦烧焦后的炭黑,以及一点灼灼的鲜红。
闵琢舟浑身都疼,既是肯承认的病骨支离,也是不愿承认的情伤难却。
他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盯着那充满童趣和梦幻意味的星星灯,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这个世界颠倒。
“裴彻,裴先生……我究竟哪点做得对不起你,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绕这么大的圈子来作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