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巨人的脚步慢慢从水晶丛中走过,柏想了想,默许了同样好奇的知性生命体们苏醒过来,追随着对方漂浮在空中。
“你是谁?”似乎有点被吓到了,他扬起头,语气里略微有些柏从未听过的起伏。
“我们是阿柏。”
知性生命体们这么回答。
在阿柏星,地上与地下是两个相同却又相反的部分。相比于地底数万年不变的安静和死寂,柏更喜欢待在地面,默数头顶每一颗划过天幕的流星,就像现在她依旧站在山崖边,倾听巨人和阿柏的对话那样。远处的风铃声被风裹挟,在水晶间掀起一阵绿色的波浪,那如同诺亚光辉般的美丽银色依旧,但柏却第一次发现,这片她习惯于喜爱的光芒,和巨人身上沉静安然的海蓝相比,似乎有些过于冷肃。
他很温柔。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柏就这么觉得。而事实也证明这不是什么刻板的错觉。虽然偶尔也会有像他这样为阿柏专程前来的旅人降落,赞叹这颗奇迹之星的繁荣,但担忧地将自己当成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要反问如果自己是侵略者怎么办的人,这么多年,她确实只见过这么一个。
实在没忍住,她低头笑了出来。
细小的气流拂过齿间,发出轻微的声响。蓝色的巨人愣了愣,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正好撞见山崖上的白衣少女同样回望过来,漆黑的眼眸如星子,倒映着宇宙数万年来积累的澄澈与纯粹。
“你又是……?”
向来平静的湖面被轻轻拂过。他看着少女无机质的透明瞳孔,就像孩童在看着雨后天青色的苍穹。
“我是阿柏星诞生的意志。”而她略微点点头,弧度宛如坠落天空的雨滴:“你可以叫我柏。”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了。
新来的客人话似乎不多,并且还带着与生俱来的平和,这大抵是他们这样常年在实验室与孤独为伍之人特有的从容。虽然当柏询问起传说中的宇宙警备队,并以为他也是其中之一时,他只说自己不过是个科学家。但那语气里微小的失落,即便不刻意去寻找,也重重地落进了她的耳中。
没有力量的人,大抵多少也是渴求着那样能够守护重要之人的肆意的。
但她不觉得那有什么值得憧憬。诺亚足够强大,却也因此担负着难以想象的重担,无法在任何想要停驻的地方停留。做一个科学家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能够像这样安稳地坐在阿柏星美丽的繁荣里,看着星空,看着微光,看着落雨,而不必挂念万里之外呼唤自己祈求拯救的信徒。
“所以,是不是战士,有什么分别呢?”
坐在山崖上,就像曾经不分昼夜陪伴着唯一能倾听她的诺亚那样。柏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清澈水面,这么想道,当然也这么说出了口:
“维护秩序的人,探寻宇宙的人,都要有一颗纯洁的心。你就是你,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远方而来的客人坐在她身边,被阿柏澄净的光辉所包围。从他的反应来看,在曾经无数的岁月中或许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而眺望着遥不可及风景的人大概也不会知道,在另一道注视中,他也是别人眼中别无二致的风景。
时间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过去。
过去和未来或许总是有同一种复刻。在很多年前,柏曾经这样和另一位巨人坐在同一片星空下,倾听着同一片静默风声。而现在,白衣少女还在原地,层层叠叠的悬崖也未曾改变,但身边沉默着相伴的,却已是另一个人,似乎与周围清冷的银色光辉格格不入。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柏默默想道。阿柏星向来清贵,却也太过空寂。那片海蓝虽然同样透露着几分疏冷,但却已是寂白星球上唯一的浓墨重彩。他的存在仿佛有温度,温暖着每一寸触及到的土地,透过空气中透明的水汽,她似乎可以看到,只要时光未止,他所触及的地方,一定会拥有像他一样温柔的繁花似锦。
可阿柏星是不会有永远的停留的,柏很清楚。
这或许是一场陪伴,可到了某一刻的终点,却也会再度变成一场新的离别。
她早已学会不再奢望了。
只是——
“你在思念你的故乡吗?”
蓝色的巨人太过清澈,就像一湾至清无鱼的水流。他望着星空的姿态与任何人都不同,仿佛已不再是单纯的仰望,而是虔诚地向着不曾存在的神明祈祷。他也很少将目光从阿柏星璀璨的大地上移开,但偶尔清浅地聚焦在柏身上时,少女却能从中找寻到某些发酵者的情绪,总是与他平静无波的表面截然相反的激烈。
这有些让柏困惑。因而她只能猜测,那或许也是经常出现在旅人们身上的某种感情,诺亚曾经教过她,那叫做想家。
“不。”
出乎意料地是,巨人悄无声息垂目望来,音调却是与言语并不相称的柔软。
“我在想,这宇宙中或许没有任何一处光辉能够和阿柏星相比。”他轻声说道,似乎想伸出手触碰面前美丽的水晶,却因为害怕惊扰到什么放弃了:“我希望能永远留在这里,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永远。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柏愣了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铺陈天际的星子染就漫天光辉,却远没有身边这人的色彩鲜明,她倾听着空气中还未消散的回响,眼底终于浮起微小的惊讶。就像风雪终坠断了枯枝,铅灰色的雨幕簌簌落下,时光用数万年在她心底搭建出寂寞的牢笼,却在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候,转瞬间海沸山崩。